凤台选婿的喧嚣与繁华,如同潮水般退去,留给平南王府的,并非喜庆的余韵,而是一片压抑的暗流与冰冷的愤怒。
清妍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嬷嬷“请”到了王府祠堂。
厚重的朱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祠堂内,长明灯幽暗跳动,映照着层层叠叠的祖宗牌位,森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香火气息,冷得让人心头发颤。
直到双膝接触到冰冷坚硬的青石板,那刺骨的凉意顺着膝盖蔓延至全身,清妍发热的头脑才仿佛被一盆冰水浇透,骤然清醒过来。
先前被不甘和野望冲昏的理智,在这片代表家族权威与规矩的森严之地,一点点回归。
她意识到,自己那自以为是的“先斩后奏”,当众选中李元培,试图以此造成既定事实、倒逼父王就范的举动,是何等的愚蠢和危险!
她只看到了李庆海手握二十万西北边军的显赫权势,只想到了借此力量或许能摆脱当下困境,甚至为母报仇,却完全低估了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政治意味,以及……彻底触怒平南王的后果。
父王那铁青的脸色,那几乎要噬人的冰冷目光,此刻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膝盖下的石板更冷。
她原本指望大哥清玉能为自己说情,但转念一想,自己此举,非但不能帮到大哥,反而可能因为激化矛盾,将大哥也拖入更深的泥潭,让父王对他们这一房更加厌恶和防备。
可是,玉如意已经送出,众目睽睽之下,木已成舟。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
清妍跪在冰冷的祠堂里,望着那些沉默的牌位,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孤立无援。
她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悔恨与不甘交织,却只能化为无声的泪水,滑过苍白的脸颊。
与此同时,安郡王府内,司徒清玉亦是焦躁万分,怒火中烧。
他刚刚送走四皇子派来“关切”询问此事的使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之前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与四皇子的密谋与投诚上,一心想着如何借助贵妃姨妈的力量东山再起,却疏忽了对清妍的管束和提醒。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妹妹,竟敢在婚姻这等关乎王府全局的大事上,如此肆意妄为!
“蠢货!无知蠢妇!”清玉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里的温文表象,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掼在地上,瓷片四溅。
“她只看到李元培是李庆海的独子,看到李家手握二十万兵权,可她有没有想过,我们南疆是什么身份?是拥有军政大权的实权藩王!与同样手握重兵的西北元帅联姻,这意味着什么?这落在陛下眼里,落在满朝文武眼里,跟公然宣称我们要勾结边将、图谋不轨有什么区别?!这是想造反吗?!”
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她这一闹,让刚刚才表示要支持贵妃娘娘和二皇兄的我们,置于何地?让二皇兄和贵妃娘娘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我们首鼠两端,另有所图?我真是……我真是不知道她竟无知短视到这种地步!”
清玉疲惫地揉着眉心,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他原本的计划,是借助二皇子一系在京中的力量,慢慢图之。
可清妍这一下,简直是把他们放在了火上烤!他现在不仅要应对父王的怒火,还要想办法向二皇子一系解释,更要担心来自皇帝猜忌的视线。
一个极其冷酷,却又在权力斗争中屡见不鲜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清玉的脑海中:或许……让清妍“病逝”,是解决眼前这个巨大麻烦最快、最彻底,也是对王府、对他伤害最小的方式……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但政治的残酷,往往就是如此。
而被清妍寄予“厚望”、视为救命稻草的李元培,此刻的心情,也与清妍的想象截然不同。
驿馆内,李元培屏退了左右,脸上的倨傲与怒气再也无需掩饰。他猛地一脚踹翻了房中的花梨木圆凳,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岂有此理!平南王简直欺人太甚!”
他脸色铁青,对着心腹军师低吼道,“我李元培,堂堂西北兵马大元帅独子,未来西北二十万边军的继承人!他司徒星河竟敢拿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来羞辱本世子?!那清妍是个什么货色?生母刚被废黜,声名狼藉!此事,本世子绝不善罢甘休!”
他自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在他看来,以自己的身份,就算要尚主,也至少该是清漓那般有封号、有实权的嫡女,怎会是清妍这等麻烦缠身、明显失宠的庶女?
“世子,请息怒。”一旁身着青衫、目光精明的军师连忙劝道,他弯腰扶起被踢倒的圆凳,语气沉稳,“依属下看,此事,恐怕并非平南王的本意。”
“哦?”李元培怒气稍缓,挑眉看向军师。
军师捋了捋山羊胡,分析道:“世子请回想今日凤台之上的情形。当那清妍小姐将玉如意递予世子时,平南王脸色骤变,恼怒之色溢于言表,绝非作伪。世子请想,我西北与南疆,皆是手握重兵之地,一西一南,遥相呼应。以平南王之智慧,以及对陛下的忠诚,他岂会不明白,我两家联姻,会引来何等猜忌?这绝非明智之举。”
他顿了顿,继续道:“平南王心里必然门清,世子您此番前来参加选婿,真正的目标,乃是镇国郡主清漓所研制出的那些威力惊人的大炮与火铳技术。清妍小姐此举,多半是看她自身处境不妙,想要借世子的势,行那自救之举,纯属自作主张,恐怕还打乱了平南王的部署。”
李元培听着军师的分析,觉得颇有道理,怒火渐渐平息,转而开始思考其中的利害关系。“那么,依军师之见,我们当如何应对?”
军师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缓缓吐出一个字:“等。”
“等?”
“正是。”军师成竹在胸,“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平南王比我们更不愿看到这桩婚事成立,他绝不敢让陛下和朝廷生出‘南疆与西北勾结’的疑心。因此,他必然会想方设法,解除这门荒唐的婚事。到时候,是他平南王府理亏,驳了我们西北元帅府的面子。这补偿……要不要给?又拿什么来补偿?”
军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回,这位自作聪明的清妍小姐,说不定反倒成了我们西北的‘福星’。或许,我们不用付出任何额外的代价,便可轻松将那梦寐以求的大炮与火铳技术,带回西北……毕竟,平息西北元帅府的‘怒火’,还有什么比实实在在的军械技术更合适的补偿呢?”
听着军师抽丝剥茧的分析,李元培心中的恼火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捡到大便宜的得意。
他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笑容:“唉,想不到啊,本世子个人魅力如此之大,竟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要完成父亲大人交代的任务了?看来,这南疆,倒也不算白来一趟。”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威力强大的新式火器,在不久的将来,装备西北边军的壮观场景。
而那个跪在冰冷祠堂里的清妍,此刻在他心中,已然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甚至有些“可爱”的棋子。
月色清冷,笼罩着南疆王城。祠堂内的悔恨恐惧,郡王府的愤怒算计,驿馆中的得意盘算,交织成一幅暗潮汹涌的画卷。
一场因一场任性选择而引发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处于风暴眼的清妍,尚不知自己已成了各方势力权衡中,那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