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离开后的第一次南疆高层军政会议,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中召开。所有属臣、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年轻的新主事者——世子司徒清羽身上。
许多人心中不免存有疑虑。这位世子,以往给人的印象多是温文尔雅,甚至因身体原因显得有些孱弱,他能在这风云突变的危急时刻,扛起南疆这面大旗吗?
然而,当清羽端坐于昔日平南王的主位之上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他脸上不见了往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断。眼神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他没有过多废话,开门见山:“父王为全兄弟之情、君臣之义,已亲赴京师。临行前,命我暂摄南疆军政,并令南疆进入战时状态。”
声音清晰,沉稳,没有一丝慌乱。
“诸位,”他目光如炬,“值此非常之时,我等更需上下一心,恪尽职守。边防各隘口,警戒级别提升至最高,斥候侦查范围外扩五十里。境内各城,加强巡逻,严查奸细。所有工坊,尤其是军工作坊,全力运转,保障军需。”
他一条条命令下达,思路清晰,考虑周详,甚至对粮草调配、预备役动员等都做出了具体指示。
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属臣们,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从疑虑转为信服,再到最后的坚定。
这位世子,绝非他们想象中的温室花朵,他体内流淌着平南王的血,更有着属于他自己的、内敛而坚韧的力量。
清漓安静地坐在清羽身侧稍后的位置,没有插话,只是偶尔用眼神与几位核心心腹交流。她将舞台完全交给了哥哥,这是建立他权威的必要过程。
会议的最后,清羽宣布:“为展示我南疆军威,安定人心,一个时辰后,请诸位随我与郡主,一同前往城外靶场,观摩墨家钜子公输毅先生主持的新式火炮试验。同时,也邀请所有尚在城中的宾客,一同观礼。”
“观摩火炮试验?”几位文官面露诧异,但在接触到清羽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后,纷纷将疑问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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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专用靶场。
地势开阔,远处山壁上早已画好了巨大的靶标。一门造型与以往火炮迥异、炮管更长、口径似乎也更大的新式火炮,如同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发射位上。墨家钜子公输毅,一身短打,正带着几名弟子进行最后的检查。
被“邀请”来的勋贵子弟们,聚在一旁的观礼区。他们脸上表情各异,有好奇,有不安,有强自镇定,也有人眼中闪烁着精光,试图记住这火炮的每一个细节。
王宴之站在人群中,目光却更多地落在前方那个沉静的身影——清漓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清羽与清漓站在主位,身后是南疆文武属臣。
“开始吧。”清羽淡淡下令。
公输毅领命,亲自操作。装填弹药,调整射角,一系列动作流畅而精准。随后,他猛地一拉引火绳!
“轰——!!!”
一声远超所有人想象的巨响,猛然炸开!仿佛九天惊雷直接在耳边爆裂,震得大地都在颤抖!一些毫无准备的勋贵子弟被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甚至有人捂住了耳朵。
众人只见炮口喷出一道炽烈无比、如同火龙般的巨大火焰和浓烟,几乎映亮了半边天空!
紧接着,一道黑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发出尖锐恐怖的呼啸声,朝着远方的山壁靶标疾驰而去!
几乎是在声音传到观礼区的同一时间,远在数里之外的山壁靶标处,猛地腾起一团巨大的、夹杂着泥土和碎石的蘑菇状烟尘!剧烈的爆炸声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依然沉闷如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烟尘缓缓散落,众人极力望去,只见那面坚硬的山壁上,原本清晰的靶标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直径数丈的巨坑!坑洞周围的岩石呈现出被高温灼烧和巨力撕裂的痕迹,仿佛被天神的巨锤狠狠砸中!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观礼区!
无论是南疆属臣,还是京中勋贵,所有人都被这毁天灭地的威力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之前或许听说过南疆火器犀利,但耳闻与亲眼所见,完全是两种概念!这……这根本不是凡人军队能够抗衡的力量!
一些心思灵通的勋贵子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何清漓郡主会“好心”邀请他们来观看试验。这根本不是什么展示,这是警告,是威慑!
是在用这雷霆一击告诉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南疆有能力、也有决心,摧毁任何敢于伤害平南王的敌人!
清羽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打破了这片死寂:
“诸位都看到了,此乃我南疆为‘保社稷’所备之利器。望诸位闲暇时,修书家中,详述南疆风物……以及,我南疆上下,期盼王爷早日归家的……殷切之心。”
他特意在“殷切之心”四个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话音刚落,便有侍从捧着纸墨,恭敬地送到每一位勋贵子弟面前。
看着眼前雪白的信纸,再回想刚才那山崩地裂的一幕,几乎所有勋贵子弟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封“平安信”,该如何下笔,才能既让家人明白自己的处境,又不至于激怒南疆,成了他们此刻最难解的题。
人群中,唯有王宴之,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恢复了镇定。
他没有立刻去接纸笔,而是快步走到清漓身边,无视了周围各种复杂的目光,低声关切地问道:“漓……郡主,你还好吗?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无论任何事,只要你开口,宴之定义不容辞。”
他的眼神真诚而炽热,带着毫无保留的支持。
清漓抬眸看着他。若是平时,她或许会客气地拒绝,不愿将王家也拖入这浑水。
但此刻,父王安危系于一线,多一份力量便多一分保障。
她转念一想,反正他迟早也是自己的未婚夫(平南王内定,她亦不反感),这份力量,不用白不用。
她微微颔首,声音虽轻,却清晰无比:“有。请你设法让家里帮忙,无论如何,保住我父王的性命。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王宴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随即被坚定的光芒取代。
“好!”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应承下来,“我这就写信!”
他当即走到一旁的书案前,铺开信纸,略一思忖,便奋笔疾书。他没有用那些冠冕堂皇的政治辞令,而是直接写给了他在琅琊王氏家族中地位最尊崇的祖父:
“祖父大人亲启:孙儿宴之,于南疆顿首。孙之未来岳父平南王,已单骑入京,身处险境。
孙之心系郡主,亦敬王爷为人。恳请祖父大人,无论如何,周旋保全王爷性命安危。
此非仅关南疆稳定,更系孙儿终身幸福。若王爷有失,孙儿恐此生难娶,我琅琊王氏嫡脉,或因此绝后矣。孙儿泣血恳求,万望祖父成全!”
这封信,半是恳求,半是“威胁”,将一桩关乎天下格局的政治博弈,巧妙地转化为了孙儿的终身大事和家族传承问题。
既点明了利害关系,又带上了人情色彩,更符合王氏超然物外、注重家族传承的立场,或许比任何正式的政治交涉都更有效力。
王宴之将信封好,郑重地交给清漓身边的黎川,由他通过特殊渠道送出。
做完这一切,王宴之回到清漓身边,低声道:“信已送出,祖父最是疼我,必会尽力。”
清漓看着他,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一个真正带着些许暖意和依赖的、极浅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幕,落在那些正在苦思如何写“平安信”的勋贵子弟眼中,更是让他们心中凛然。
连琅琊王氏的世子都与南疆绑定如此之深,他们背后的家族,又该如何自处?
当清羽和清漓带着南疆属臣,以及那些心思各异的勋贵子弟们离开靶场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壮烈的血红。
南疆的新权,已在这炮火的轰鸣与无声的威慑中,稳稳立起。没有任何人,再敢对清羽和清漓的决策,提出一丝一毫的异议。
广信城,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绷紧,箭簇直指北方。只待那决定命运的消息传来,便要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