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太上皇的车驾,那象征着旧时代最后一丝影子的仪仗消失在京师巍峨的城门之外,整个紫禁城,乃至整个大齐的权力中心,仿佛都悄然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被一种新的、充满未知的紧张感所取代。
现在,这座宫城,这个帝国,真正地、完全地属于它的新主人——女帝司徒清漓。
独立主持朝政的第一次大朝会,清漓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文武百官。
丹陛之下,许多面孔熟悉,许多位置却空了出来,那是之前宫变与清算留下的痕迹。
朝廷的日常运转并未因这些空缺而停滞,成熟的官僚体系自有其惯性,但清漓深知,这些空出来的关键位置,正是她稳固权力、施恩培植心腹的绝佳机会。
她并不急于立刻推行惊天动地的改革,稳定压倒一切。
眼下最重要的是将京畿要害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确保政令出得了宫门,下得了州县。
第一个被她盯上的,便是九门提督一职。
京师安危,系于九门。前有二皇子司徒清鸿与周旺利用此职兴风作浪、几乎颠覆宫闱的前车之鉴,清漓对此职位的人选慎之又慎。
她需要一个能力足够、且绝对忠诚、让她能毫无保留信任的人。
满朝文武中,筛选一圈,最终,一个人的名字浮现在她心头——她的亲舅舅,林承祚。
林承祚出身国公府,本身就在京营任职多年,熟悉军务,能力不俗。
更重要的是,他是圣后皇太后的亲弟弟,是自己的血亲舅父,利益与自己深度捆绑,忠诚度毋庸置疑。将京师防务交到他手中,清漓才能高枕无忧。
于是,在她主政后的第一次人事任命中,便明发上谕,擢升原京营参将林承祚为九门提督,总掌京师内外城门守卫、巡警、肃禁等一切事宜,并直接对皇帝负责。
旨意一下,林国公府内,老国公林崇文将儿子叫到书房,神色严肃地叮嘱:“祚儿,陛下信重,将九门重任交予你手,此乃我林家莫大荣宠,亦是千斤重担!你需谨记,如今陛下初登大宝,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盼着我们行差踏错。你定要恪尽职守,秉公执法,约束部下,万不可有丝毫懈怠,更不可仗着身份骄纵跋扈,授人以柄!一切以陛下安危、京师稳定为要,绝不能让陛下因我等之故,陷入为难之境!”
林承祚深知责任重大,郑重应下:“父亲放心,儿子明白。必当兢兢业业,不负陛下信重,亦不负林家门楣。”
看着儿子领命而去,林崇文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脸上终究是抑制不住地露出了欣慰乃至狂喜的笑容。
谁能想到,已经被边缘化二十余年的林家,竟能凭借外孙女一跃而成为新朝最炙手可热的勋贵?
他早就看出清漓非池中之物,自陈长风那小子将她“拐”去天山起,他便隐约预感风云将变,只是没料到这天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当真是柳暗花明,否极泰来!
除了关键岗位的调整,新帝登基,照例需大封赏,以酬功臣,安人心。
平南王司徒星河,作为女帝生父,功高盖世,已然封无可封。
清漓便从其他方面予以尊荣,其仪仗、俸禄皆远超亲王规制,并赐“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等殊荣(虽未必常用,但象征意义极大)。
其正妃林氏,被尊为“圣母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陈氏并列,居于寿安宫。
世子司徒清羽,晋封为亲王,世袭罔替。
长女清姿、幼女清黛,皆晋封为“护国长公主”,享双倍食邑。
至于郑侧妃一脉的清玉,清毅,清廉,清妍受郑贵妃连累,并未给予封赏。
一时间,平南王府荣耀至极,一门一帝、两亲王、一郡王,二长公主、一太后,可谓亘古未有。
在官员封赏方面,清漓并未急于大面积调整具体职务。
她需要时间观察,也需要吏部按章程考核推荐。
但她做了一件让所有官员都拍手称快、实实在在的“恩赏”——她宣布,因新帝登基,普天同庆,特旨为全朝文武百官,按品级上调俸禄!涨幅虽因品级而异,但平均下来,竟有近两成之多!
此旨一出,朝野欢腾!
历来新皇登基,要么大赦天下(罪犯得益),要么减免赋税(百姓得益),直接给官员大规模涨俸禄,在大齐朝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尤其是中下层官员,俸禄本就不丰,此次加薪,无异于雪中送炭,极大地改善了他们的生活。
一时间,无论原本对新帝性别有何看法,至少在实惠面前,绝大多数官员对这位年轻女帝的印象,都瞬间拔高到了“圣明”、“体恤臣下”的高度。
清漓巧妙地用利益,初步收买了庞大官僚体系的人心。
在政务方面,清漓并未立刻提出惊世骇俗的改革方案。
除了按部就班处理日常军政要务外,她提出的第一个具有建设性的新政,便是——“全面勘察、规划通往南疆及全国主要州府的电报线路”。
她将议题巧妙地引导到了国家基础设施建设和信息传递效率上。
她在朝会上阐述,电报之利,在于“瞬息千里,政令畅通,军情速达,商贾受益”,乃是强国富民之基。
要求工部、兵部、户部协同,组织精干人员,并征调部分墨家弟子与相关工匠,立即着手进行全国范围内的线路勘察与规划,预算由内帑与国库共同承担。
此议一出,几乎无人反对。电报的神奇,部分重臣在皇陵事变后的平叛中已见识过其情报传递之速,更多人则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军事、政治与经济价值。
将内部斗争的焦点,转移到共同参与一项宏伟的国家建设计划上,清漓此举,高明地凝聚了共识,转移了矛盾。
还有一事,关乎她的亲人与未来的技术核心。
清漓私下征询了圣母皇太后林氏与兄长清羽的意见,询问是否愿意让圣母皇太后迁居京师。
若林太后进京,她希望墨家钜子公输毅及其核心研究所也能随同前来。
她在信中坦言,京师将是未来帝国建设的中心,有太多计划——不仅是电报,还有道路、水利、乃至更多新奇之物,需要墨家的智慧与技术支撑。
清羽回信表示支持,南疆大局已定,他足以镇守。
林太后虽对离开居住多年的南疆略有不舍,但更渴望与女儿团聚,并能参与到女儿开创的伟大事业中,便也欣然应允。
最后,也是最具深远影响的一步,便是科举。
新皇登基,开恩科取士,乃是惯例,无人会觉得意外。清漓下旨,于明年春闱,增开恩科。
然而,这道恩科的诏书,却包含了不同寻常的内容。
除了传统的“进士科”之外,诏书明确宣布,增设两科:
一为“女子恩科”。允许天下女子,无论出身,皆可报考。考试内容虽也涉及经义,但更侧重策论、算术、以及新增的“格物”之识。诏书中言明,朝廷将根据成绩,择优录用为女官,襄理政务。
此议一出,虽有窃窃私语,但反对声并不激烈。毕竟既有女帝,自然需要女官,合乎情理。
即便有个别老古板心中不以为然,也找不到站得住脚的理由公开反对,只能私下嘟囔几句“阴盛阳衰”、“不成体统”。
真正引起更大波澜的是第二科——“实务科”。
此科面向全国所有士子(包括已具功名者),与进士科并行。其考核内容,赫然是“农政、水利、工造、算术、律法”等具体治国安邦的实用技能!旨在选拔精通实际事务、非仅擅于诗书经典的实干型人才。
诏书颁布,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以礼部残余官员、部分翰林清流以及一些崇尚空谈性理的理学大家为首的守旧派,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实务科”简直是在刨他们安身立命的根基!千百年来,读书人皓首穷经,求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何时需要去钻研这些“奇技淫巧”、“吏胥之术”?这岂不是降低了士人的格调,混淆了“道”与“器”的界限?
然而,他们的不满与愤怒,却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原因有三:
其一,名额增加。恩科总额大幅提升,进士科名额未减,还多了女科和实务科。这意味着,传统的读书人上升通道并未被堵塞,反而多了机会。许多寒门士子乃至中等世家,看到的是更多的入仕可能,而非对传统的挑战。反对?那不是断了自己和族中子弟的前程吗?
其二,利益均沾。清漓在诏书中并未将实务科与进士科对立起来,反而鼓励兼报。一些有远见或本身对实务感兴趣的官员子弟、乃至部分开明官员,已经开始琢磨如何让家中子弟两头下注。既然有机会,何必反对?
其三,大势所趋。几乎所有官员都清楚,这位女帝是以“基建”和“创新”闻名于世的。
她登基后,必然会有大动作,要搞建设,就需要懂建设的人才。增设实务科,选拔专业人才,是顺理成章之事。
这对于整个官僚系统来说,意味着新的职位、新的权力和新的利益分配。
在可能到来的建设浪潮中分一杯羹,远比死守着故纸堆要诱人得多。
于是,在各种复杂心态的交织下,在各种利益的权衡中,这道本可能引发朝堂激烈辩论的科举改革诏书,竟出乎意料地,没有遇到太大的公开阻力,便顺利通过并昭告天下了。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无数被排除在传统科举之外的能工巧匠、精通术算之人、乃至有心报国的女子,都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而旧有的士林阶层,则在观望、犹豫、或暗中准备中,迎接这场即将改变帝国人才选拔格局的巨变。
清漓坐在勤政殿内,听着各地关于科举诏书反响的初步汇报,眼神沉静。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风暴,或许还在后头。但她已经成功地,在不引起剧烈动荡的情况下,将一颗改变帝国基因的种子,埋入了这片古老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