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从冰冷黑暗的海底艰难上浮。
第一个感知到的,是痛。并非尖锐的剧痛,而是一种弥漫在四肢百骸的、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被过度榨取后的酸软和空洞。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隐隐的抽痛。
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带着医疗舱特有的柔和蓝光和消毒水气味的天花板。不是虚空之心那噩梦般的景象,也不是“引路者号”残骸的冰冷金属。
我……回来了?
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厉墨琛就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他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我的手腕,仿佛生怕一松开我就会消失。他另一侧的肩膀和手臂包裹着厚厚的医疗敷料,隐隐透出药味。
他还活着。星昼呢?
panic 瞬间攫住我,我试图坐起来,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眩晕。
“清窈!”厉墨琛立刻惊醒,看到我睁着眼,那双疲惫的量子蓝眼眸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 relief,“别动!你能量透支太严重了,需要静养!”
“星昼……星昼呢?”我抓住他的手臂,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他没事,他很好,非常好。”厉墨琛连忙安抚我,指向旁边一个更小的、散发着宁静蓝光的保育舱。星昼安睡在其中,小脸粉扑扑的,呼吸平稳,甚至比之前看起来更健康了几分,周身散发着一种柔和而稳定的能量光晕。“医疗团队检查过了,虚空之心崩溃时的能量冲击似乎……阴差阳错地平衡了他体内过于活跃的能量,他现在很稳定。”
巨大的后怕和 relief 如同潮水般涌上,让我几乎再次虚脱。我瘫软回床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厉墨琛轻轻擦去我的眼泪,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我是易碎的珍宝。“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们成功了。”
通过他断断续续、时常因后怕而停顿的叙述,和我后来从安德森及医疗官那里补充的细节,我大致知道了之后发生的事情。
在我引爆胸针,导致虚空之心控制装置崩溃、引发连锁爆炸后,失控的能量几乎将核心区域彻底净化。厉墨琛在最后时刻,抱着星昼的保育舱,躲进了一处相对坚固的虚空之心结构裂缝里,才侥幸逃过一劫。
随后,失去稳定能量源支撑的空间裂隙开始急速崩塌收缩。守门人主力舰队趁机发动总攻,清理残余的虚空生物。“利刃”小队幸存者和搜救队冒着巨大风险冲入即将闭合的裂隙,在一片狼藉的爆炸残骸中找到了几乎耗尽力气的厉墨琛和昏迷的我,以及安然无恙的星昼。
我们被紧急送回厉家本部最顶级的医疗中心。我昏迷了整整五天。这五天里,守门人势力联合其他受到惊动的星际文明,对“寂灭之眼”区域进行了彻底清扫和封锁,确保没有任何虚空能量残留。那场战争的惨烈程度被列为最高机密,但每一个参战者都心有余悸。
潘多拉基金会和星蚀组织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已知的据点都被废弃。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只是转入了更深的暗处,如同受伤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机会。厉承泽在昏迷中被严密关押,他的大脑因精神介入和后续冲击受到了永久性损伤,几乎失去了所有价值,成了真正的废人。
一场席卷整个维度的危机,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但阴影依旧盘旋在每个人心头。
我在医疗舱里又躺了几天,身体在精心的照料下慢慢恢复,但精神的疲惫和那场噩梦般的经历留下的烙印,却难以轻易消退。有时候午夜梦回,依旧会被那冰冷的低语和恐怖的景象惊醒,一身冷汗。
厉墨琛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他的伤势恢复得比我快,但眼神深处也多了一丝难以化开的凝重和……担忧。他不再只是那个冷酷强势的守门人少主,更像一个守护着失而复得珍宝的、带着些许脆弱的男人。
星昼成了我们最大的慰藉。他的苏醒和健康成长,驱散了不少阴霾。他似乎完全忘记了之前的痛苦,变得愈发活泼爱笑,那双量子蓝的眼睛清澈明亮,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特别喜欢抓我的手指,咿咿呀呀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那纯净的能量场能奇异地抚平我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在身体稍微好转后,我让安德森把我之前留在安全屋的个人终端拿来。那里面存着我很多随意涂鸦的设计稿——那是我在虞家时,少数能让自己感到自由和快乐的寄托。
翻看着那些充满流线型美感、融合了星云幻想和量子动力学元素的设计图,我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创造美的事物,似乎能对抗经历过的那些丑陋和恐怖。
一天下午,阳光透过观察窗洒进病房,我正拿着电子画笔修改一套灵感来自星昼能量光晕的婴儿服设计,厉墨琛抱着星昼在旁边看着。
“很美的设计。”他忽然开口,声音温和。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合上终端:“随便画画的……”
“不,”他阻止了我,眼神认真,“真的很美。比星系里那些所谓顶尖设计师的作品更有灵性。你的观星者血脉和对能量的独特感知,让你能捕捉到常人看不到的光影和流动。”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无垠的星空,轻声道:“清窈,也许……你可以考虑继续做设计。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你自己。厉家可以为你提供所有需要的资源。”
我愣住了。设计……作为事业?
在过去,这只是我排解压力的私密爱好,从未想过能公之于众,更别提作为一项事业。虞家不会允许,而之后一连串的危机更让我无暇他顾。
但现在……危机暂缓,厉墨琛全力支持……我内心沉寂已久的那点小火苗,似乎被轻轻吹亮了。
是啊,我不仅是“代达罗斯之舟”,不仅是星昼的母亲,厉墨琛的妻子。我首先是我自己,是虞清窈。我有我的热爱和天赋。
为什么不能呢?
我看向怀中咿呀学语的星昼,他正好奇地伸出小手,试图抓住光屏上流转的光效,发出咯咯的笑声。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涌上心头。
也许,打造一个属于美的、充满希望的品牌,正是对那段作为“容器”的冰冷过去最好的告别和反击。
我抬起头,迎上厉墨琛鼓励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阳光透过医疗舱的观察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某种舒缓神经的香氛混合的淡雅气息。我靠在柔软的床头,电子画笔在平板终端上轻轻滑动,勾勒出一条裙摆的弧度,灵感来自于星昼无意识挥舞小手时带起的、那圈柔和而神秘的量子蓝光晕。
厉墨琛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
设计……作为事业?
这个词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在虞家那些压抑的岁月里,躲在房间角落,借着微弱的光在纸上涂抹那些不被允许的、流淌着星光与幻想的线条,是我唯一的喘息。那是独属于我的秘密花园,是我对抗冰冷现实的方式。后来,一连串的变故、身世的颠覆、生存的危机……几乎让我忘了,我还能拥有这样的渴望。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星昼。他正好奇地睁着大眼睛,伸出粉嫩的小手,试图抓住平板屏幕上流转的光效,发出咿咿呀呀的、意义不明却充满生命力的音节。他的纯净和生机,与我所经历的那些黑暗和混乱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也许……也许厉墨琛是对的。
我不仅仅是被定义的“容器”,不仅仅是星昼的母亲,他的妻子。我是虞清窈。我有我的眼睛,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能量流动和星光韵律;我有我的双手,可以创造出承载这些美丽的实物。
为什么不能呢?
为什么不能将这份对美的感知和热爱,变成一份事业,一个品牌?一个真正属于我的,能向世界宣告我存在的印记?这或许,正是对那段作为“代达罗斯之舟”的、被操纵的冰冷过去,最有力、最积极的告别。
一股久违的热流在胸腔中涌动,带着些许忐忑,但更多的是破土而出的决心和期待。
我抬起头,迎上厉墨琛那双蕴含着鼓励与支持的量子蓝眼眸,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
“好。”我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想试试。”
厉墨琛的唇角勾起一抹真实而温暖的笑意,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连日来的疲惫阴霾。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我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行动派是他的风格。
几乎在我点头的下一刻,厉家的庞大机器就为了我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业”悄然运转起来。
安德森的效率高得惊人。不过两天时间,一份详尽的计划书和几个选址方案就放在了我和厉墨琛面前。
“位于星港附近的艺术区,‘穹顶画廊’隔壁有一处独立的三层空间,原主人是一位星际雕塑家,刚决定迁往外星系,正急于出手。空间开阔,采光极佳,自带一个小型庭院,稍加改造就能成为完美的工作室和旗舰店。”安德森一丝不苟地汇报着,光屏上展示着空间的全息投影和周边环境,“更重要的是,那里距离本部足够近,安全系数高,方便您随时往返照顾小少爷。”
厉墨琛看向我,用眼神询问我的意见。
我看着那通透的、充满艺术气息的空间,仿佛已经能看到阳光洒在布料上的样子,能看到设计稿变成成衣陈列其中的景象。心中那点小小的火苗燃烧得更旺了。
“就这里吧。”我说。
“好的,清窈小姐。”安德森颔首,立刻开始着手办理购买和改造事宜。
资源和支持如同潮水般涌来,却丝毫没有让我感到被干涉或压迫。厉墨琛把握着绝佳的度——他提供一切所需的保障和便利,却将所有创意和决策权完全交给了我。
顶尖的智能设计工作站、兼容性极强的生物布料打印机组、来自各个星系的稀有面料样本库……这些我过去只在顶级杂志上见过的设备和技术,源源不断地被送入正在快速装修的工作室。
厉墨琛甚至动用权限,从守门人档案库中调阅了一些不涉及机密、关于古代星图符文和能量流动模式的公开资料,供我寻找设计灵感。他说:“你的观星者血脉是你的独特天赋,让它闪耀出来。”
我给他看我画的设计草图,那些融合了星云轨迹的飘逸裙装,灵感来自量子纠缠的双生首饰,印有微观粒子风暴图案的男士衬衫……
他看得极其认真,偶尔会指出一些非常实用的小细节:“这个袖口的弧度,如果再调整0.3度,会更符合人体工程学,活动更方便。”“这种星尘纱虽然好看,但耐磨性稍差,适合做礼服,日常系列可以考虑混纺这种新材料。”
他不懂设计,却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和实用主义思维,总能给我意想不到的、恰到好处的建议。
我们的关系,在这种全新的、充满创造性的互动中,似乎又添了一层更坚实、更温暖的纽带。不再仅仅是患难与共的夫妻,孩子的父母,更像是……携手前行的伙伴。
品牌的名字,是我自己想的。
“Nebulas Kiss”(星云之吻)。
意味着诞生于混沌与尘埃中的极致浪漫与美丽,意味着那些遥远星光跨越维度、最终温柔落在人间的瞬间。就像厉墨琛和星昼之于我,是穿透所有黑暗和混乱后,命运给予的最珍贵的吻。
我将品牌Logo设计成一个抽象化的、正在闭合的双唇印记,唇纹则由细碎的星光和星云尘埃构成,既柔美又充满宇宙的浩瀚感。
当我把Logo效果图展示给厉墨琛看时,他凝视了片刻,然后轻轻揽过我,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真实的、温暖的吻。
“很美。”他低声说,“就像你一样。”
工作室筹备的间隙,我开始着手设计第一个小型系列。我将其命名为“初生之光”(First Light),灵感完全来源于星昼,来源于新生的纯洁、希望以及那种脆弱却强大的能量感。
我选用了大量柔软亲肤的乳白色、浅金色和淡淡的量子蓝面料,运用激光切割模拟星光闪烁的效果,在细节处融入极其细微的、不会影响舒适度的能量导流纤维(获得守门人技术部门安全认证后),让衣物在某些角度下能泛起极其微弱的、如同婴儿呼吸般柔和的光晕。
每一件作品,都倾注了我对星昼无尽的爱和对新生的敬畏。
我没有急于对外宣传,只是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为穿着“初生之光”系列原型款的星昼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他坐在柔软的白色地毯上,叼着奶嘴,好奇地抓着一件散发着微光的小斗篷,身后是窗外无垠的星空。
这张照片,我没有配任何文字,只是默默设置成了我个人终端的屏保。
然而,我低估了厉家少主夫人、以及一个刚刚经历了巨大风波的家庭的任何一点动静,所能吸引的关注度。
不知是谁,将“厉少夫人购入艺术区豪宅疑似开设工作室”、“厉家大量采购高端设计设备”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更不知道是谁,偷偷拍下了我抱着星昼在工作室庭院里晒太阳的模糊侧影,照片里,星昼身上那件散发着微妙光晕的小毛衣清晰可见。
星际网络上,尤其是时尚和八卦板块,瞬间炸开了锅。
“惊爆!厉少夫人虞清窈转型设计师?首个系列疑似为爱子打造!”
“揭秘:虞清窈背后的设计团队来自哪家顶级工作室?”
“量子蓝童装?这是新的炫富方式还是真有科技含量?”
“‘星云之吻’?已注册品牌!看来不是玩票那么简单!”
“蹲一个公开售卖!想给我家宝宝get少主同款光芒!”
质疑声、好奇声、期待声……瞬间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
我看着光屏上滚动的各种猜测和评论,手心微微出汗。我没想到关注会来得如此突然和猛烈。
一只手覆上我的手背,温暖而稳定。
是厉墨琛。他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后。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这是你必须经历的。你准备好了吗,清窈?”
我转过头,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怀里正好奇啃着自己脚丫、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却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星昼。
那一刻,所有的忐忑忽然沉淀下来。
是的,我准备好了。
从决定不再做那个被定义的“容器”开始,我就已经准备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关掉了嘈杂的新闻页面,重新打开了设计软件。
我的品牌,我的“星云之吻”,将从这片喧嚣中,正式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