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彻底沉入黑风山嶙峋的脊背之后,只余下天边一抹惨淡的暗红,如同干涸的血迹。峡谷内的血腥味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在渐起的夜风中愈发浓烈刺鼻。
赵铁河撕下衣襟,草草包扎着自己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秦昭稍微恢复了一点气力,挣扎着爬起来,先去看了一眼昏迷的石猛。石猛呼吸平稳,但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身恐怖的狂暴气息已然消失,变回了那个沉默而庞大的躯壳。
张牧之也颤巍巍地走过来,看着满地狼藉的匪徒尸体和昏迷的石猛,脸色依旧发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此地不宜久留。”赵铁河哑着嗓子道,眼神凝重地扫过那些尸体,“黑风寨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在天黑透前赶回城!”
他看了一眼石猛,眉头拧紧。石猛这体型,靠他们几个伤兵残将根本搬不动。
“找匹马,把他驮回去。”赵铁河做出决定,目光扫向那些匪徒散落的坐骑。混战中有几匹马受惊跑散了,但还有两匹拴在远处的石头上。
秦昭点点头,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过去牵马。两人合力,艰难地将石猛沉重的身躯抬上一匹较为健壮的马背,用绳索勉强固定住。
“这些尸体…和这狼旗…”张牧之看着那面掉落在地的狰狞狼旗,心有余悸。
“没时间处理了。”赵铁河咬牙,“带走这旗子,或许是个证据。尸体…就留给野狼吧!”在这边城,死几个土匪没人会追究,反而能形成威慑。
他弯腰捡起那面冰冷的狼旗,入手依旧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邪气息,他嫌恶地皱了皱眉,用一块破布裹了,塞进怀里。
三人不敢再多做停留,赵铁河牵着一匹驮着石猛的马,秦昭和张牧之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来路疾行。来时四人(勉强算四人),归时却更加狼狈凄惨,气氛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夜幕彻底降临,荒原上寒风凛冽,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恐怖。三人提心吊胆,生怕黑风寨的援兵或更可怕的东西从黑暗中扑出。
所幸,一路有惊无险。当栖霞城低矮破败的城墙轮廓在黑暗中浮现时,三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了上来。
从西门进城时,守城的几个老卒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尤其是马背上那个血淋淋、昏迷不醒的巨汉,都吓了一跳,但被赵铁河阴沉的目光一瞪,都没敢多问,赶紧放行。
回到巡捕房院子,留守的王虎、张癞子等人立刻围了上来,看到石猛的惨状和几人身上的血迹,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快!把石猛抬进去!小心点!”赵铁河指挥着,“再去个人,催催郎中怎么还没到!”
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弥漫着金疮药和血腥混合的气味。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巡捕房斜对面,一间早已打烊关门的茶馆二楼,临街的窗户开着一条细缝。
一双冷漠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窗缝,静静地注视着下方院子里忙乱的情景。
这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面容白皙,五官尚算端正,但嘴唇很薄,微微向下撇着,带着一种刻薄和倨傲。他穿着一身玄黑色的劲装,领口和袖口绣着不易察觉的暗银色云纹,这是楚国朝廷特殊部门“玄天司”的低阶巡察使的标准服饰。
他名叫沈厉。
沈厉来到栖霞城这个鸟不拉屎的边陲小城已有半月,心情一直颇为郁躁。玄天司负责监察天下诡异之事,但资源和人手向来优先供给繁华富庶或诡异事件频发之地。他被派到这穷乡僻壤,本就等同于流放,心中积怨已久。这些日子,他无所事事,只能暗中观察这破地方唯一能称得上“武力”的巡捕房,结果更是大失所望——一群老弱病残,混吃等死,毫无价值,连让他抓个错处、捞点功劳的机会都没有。
但今晚,似乎有些不同。
他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地远远瞥一眼,却意外看到了赵铁河一行人狼狈归来的一幕。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昏迷的石猛身上,眉头微挑。
“好雄壮的体魄…受了这么重的伤,气血依旧如此旺盛?甚至…有些异常躁动?”沈厉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芒。以他的眼力,能隐约感觉到石猛体内蕴藏着某种非同寻常的力量,虽然混乱,却极其强大。
接着,他的目光扫过赵铁河,微微点头:“这老卒倒是有点底子,可惜旧伤缠身,废了大半。”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搀扶着张牧之的秦昭身上。
“嗯?”沈厉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个年轻捕快,他有点印象。似乎是叫秦昭,以前见过几次,总是低眉顺眼,畏畏缩缩,气息微弱,标准的底层蝼蚁模样。
但此刻,这个秦昭虽然同样浑身血迹,疲惫不堪,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他的腰背比印象中挺直了许多,眼神即使在疲惫中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和锐利。更重要的是,沈厉敏锐地察觉到,这秦昭周身的气血运转,似乎比寻常人活跃精纯不少,虽然依旧微弱,却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机和潜力?
“奇怪…”沈厉摩挲着下巴,“短短几日,一个人变化能如此之大?是得了什么机缘?还是之前一直在藏拙?”
他又看向那个吓得魂不守舍的书生(张牧之),以及赵铁河小心翼翼揣着的那件用破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品——从那隐约透出的形状和赵铁河谨慎的态度,沈厉判断那很可能是一件邪物或重要证物。
“黑风寨的狼旗?”沈厉消息灵通,自然知道钱富贵失踪和狼旗现身的事情。他原本懒得插手这种地方豪绅的破事,但眼下看来,这栖霞城巡捕房的人,似乎不仅和黑风寨动了手,还带了东西回来?
更重要的是,这支残兵败将的队伍里,似乎藏着点有意思的东西…一个潜力异常的新人?一个气血狂暴的力士?还有一个似乎能引动微弱正气之意的书生?
沈厉那双冷漠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那不是关心或赞赏,而是一种如同猎人发现值得观察的猎物般的算计光芒。
“有点意思…”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或许…能废物利用一下?”
他轻轻关上了窗缝,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茶馆二楼。
院子里,秦昭似乎心有所感,猛地抬起头,望向对面那扇漆黑的窗户,却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吹得院中的火把明灭不定。
一种被什么东西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鳞滑过脊背,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玄天司的视线,已然投下。
虽然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却已在暗中为秦昭几人未来的道路,埋下了一道福祸难测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