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军统总部门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收场收的近乎荒诞。
中统的人灰溜溜的跑了。
戴笠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也转身进了大楼。
广场上的人群慢慢散了,只剩下苏月璃,孤零零的站在清冷的夜风里。
她看着楚风离去的方向,那个男人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跟他无关。
可她知道,从楚风为她踹出那一脚开始,她跟这个男人之间,某种东西已经彻底变了。
她习惯了男人看她的眼神,贪婪,占有,轻视跟畏惧,唯独没有今天这种。
那是一种纯粹的维护,不掺杂任何欲望。
“我的人,你也敢动?”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没有挨上那一巴掌,心里却比挨了一巴掌还要震。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呛进肺里,让她剧烈的咳嗽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夜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
她掐灭了烟头,发动汽车,不是回自己的安全屋,而是朝着一个她本不该再去的方向,踩下了油门。
山城公馆七号楼,灯火通明。
王大力跟刘三金还在为白天的胜利兴奋,唾沫横飞的描述着中统那帮人屁滚尿流的怂样。
李铁柱坐在角落里,默默的擦拭着他的狙击枪,嘴角也难得的挂着一丝笑意。
楚风坐在沙发上,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安静的抽着烟,看着窗外的夜色。
他在复盘今天的所有事情,从财政部的强硬抓捕,到军统门口的暴力冲突。
每一个环节,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又似乎有些细节,超出了他的掌控。
比如,苏月璃。
那个女人,就像一团看不透的迷雾。
“组长,您说戴老板这是啥意思?给了咱们这么大权力,又派了这么个女人来,这不是给咱们上眼药吗?”刘三金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老板的心思,你别猜。”楚风淡淡的说,“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行。苏月璃,是搭档,也是监视我们的人。用好她的能力,防着她的身份,就够了。”
“明白!”刘三金重重点头。
“都去休息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楚风挥了挥手。
众人散去,各回各房。
客厅里很快只剩下楚风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又点燃一根烟。山城的夜晚,潮湿又阴冷。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楚风眉头一皱,这个时间,会是谁?
他对着楼上打了个手势,正在擦枪的李铁柱立刻会意,拿起枪,没声没息的移动到二楼的窗口,占据了制高点。
楚风自己则走到门后,从猫眼里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苏月璃。
她换下了一身惹火的旗袍,穿着一件素雅的连衣裙,脸上没有了白天的浓妆,那张绝美的脸在门灯的映照下,有点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跟犹豫。
楚风打开了门。
“楚组长,这么晚打扰,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苏月璃的声音有些沙哑。
楚风侧身,让她进了屋。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
苏月璃没有坐下,就那么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楚风。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尴尬跟紧张。
最终,还是苏月璃先开了口。
“为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
“为什么护着我?”
楚风看着她,这个女人卸下了所有伪装,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眼中全是迷茫跟不解。
“你是我的搭档。”楚风的回答简单直接。
“搭档?”苏月璃重复着这个词,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就因为这个?”
“我们是搭档,理应互相保护。”楚风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句话,很平淡,没有任何花哨的修饰。
但落进苏月璃的耳朵里,却无异于一道惊雷。
搭档。
互相保护。
这么多年,她是戴笠的工具,是任务的目标,是男人们床上的玩物。
从来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需要被保护的搭档。
她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了。
眼泪,毫无征兆的从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滑落。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的流着泪,身体因为压抑的情绪而剧烈的颤抖。
她一步一步,走向楚风。
她站定在他面前,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然后,她抬起颤抖的手,开始解自己连衣裙领口的扣子。
一颗,两颗...
楚风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伸出手,抓住了她冰冷的手,阻止了她继续下去的动作。
“苏小姐,你误会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苏月璃的动作停住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楚风。
拒绝?
他竟然拒绝了?
她主动献身,他竟然拒绝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一股巨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她猛的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了两步,脸上的悲伤瞬间被一抹浓得化不开的自嘲所取代。
她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又凄凉。
“我误会了?呵呵,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领,抬起头,用一种挑衅的,满是伤痕的眼神看着楚风。
“怎么?楚大组长,是嫌我脏吗?”
楚风沉默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拒绝,会引来她这么大的反应。
他的沉默,在苏月璃看来,就是默认。
她脸上的笑容更加凄然。
“也是,我这种迎来送往,在不同男人床上打滚的女人,确实脏。”
“你是不是很好奇,军统的王牌特工黑玫瑰,到底是怎么炼成的?”
她没有等楚风回答,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声音空洞,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在成为黑玫瑰之前,我叫苏月璃。山城本地人,父亲是一所中学的国文老师,母亲是家庭主妇,我还有一个刚订婚的未婚夫,他是医学院的学生。”
她的眼神飘向远方,似乎在回忆那段遥远又温暖的时光。
“那时候,天总是蓝的,日子过得很慢。我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该穿哪件新做的旗袍去见他。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这么平淡又幸福的过下去,相夫教子,直到老去。”
“直到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噩梦开始了。”
苏月璃的声音开始颤抖。
“城里一个姓孔的富少。他在街上看见了我,就动了歪心思。那天晚上,他带人冲进我们家,打断了我父亲的腿,绑走了我。”
“我未婚夫闻讯赶来,他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学生,却发了疯一样跟那些人拼命。结果,被活活打死在街上。”
“我被那个畜生关在一个别墅里,整整一个月。他用尽了各种方法折磨我,凌辱我...”
说到这里,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楚风看着她,心中某处被触动了。他递过去一杯水。
苏月璃没有接,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父母散尽家财,到处告状,从警察局到市政府,可他们是孔家的人,谁敢管?”
“最后,在我被放出来的前一天晚上,一把大火,烧了我们家。我父母,被活活烧死在里面。警察局给出的结论是,意外失火。”
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只剩下麻木的平静。
“我出来的时候,家没了,亲人没了,爱人也没了。我一无所有,只剩下这条命跟满腔的仇恨。”
“我试过报仇,我买了把刀,想去跟他同归于尽。可我连孔家的大门都进不去,就被打手打断了胳膊,扔在臭水沟里。”
“我就躺在臭水沟里,看着天,觉得这个世界真是黑啊,没有一点光。”
“就在我准备咬舌自尽的时候,他出现了。”
“他?”楚风问。
“戴老板。”苏月璃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的事,派人找到了我。他把我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给我治伤,给我饭吃。”
“他对我说,想报仇吗?想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畜生,血债血偿吗?我当时疯了一样的点头。”
“他说,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但从今天起,苏月璃死了。你不再是一个人,你是一件武器。你的身体,你的美貌,你的一切,都属于党国。你要学会用它们去杀人,去换取情报,去为你自己,也为这个国家复仇。”
“我答应了。我没有任何犹豫。”
“就这样,我进了军统的训练营。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所有的喜怒哀乐。我学射击,学格斗,学密码,学外语。最重要的,我学怎么用女人的身份去引诱男人,从他们嘴里套出情报,或者在他们最放松的时候,拧断他们的脖子。”
“我第一次执行任务,目标是一个给日本人送情报的政府官员。我扮成舞女,接近他,陪他喝酒,陪他跳舞,陪他上床。就在他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用藏在头发里的毒针,刺穿了他的喉咙。”
“我看着他死在我身上,眼睛瞪得滚圆。我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快感。我成功了,我成了一件合格的武器。”
“后来,任务越来越多。我睡过的床越来越多,杀过的人也越来越多。我的名气越来越大,他们开始叫我黑玫瑰。一朵用美色跟鲜血浇灌出来的,有毒的玫瑰。”
“大仇得报,我却没有感到任何快乐。因为我知道,那个叫苏月璃的女孩,也跟着他们,一起沉到江底,再也回不来了。”
故事讲完了。
苏月璃转过头,重新看向楚风。
她的脸上,泪痕已干,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熟悉的,带着一丝魅惑,又带着无尽悲凉的笑容。
“现在,你都知道了。”
“这就是军统的黑玫瑰,一个靠出卖身体跟灵魂往上爬的女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脏的婊子。”
“所以,楚组长,”她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楚风的眼睛,“你现在还觉得,保护我这样的人,是理所应当的吗?”
她的问题,像一把刀,直直的插了过来。
整个客厅,安静的可怕。
楚风看着她,看着她故作坚强的笑容,跟笑容下那双满是伤痕的眼睛。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的拭去了她眼角最后一滴泪痕。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
苏月璃的身体猛的一僵。
“你的过去,我无权评价。”
楚风缓缓的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那些伤害你的人,是畜生。逼你变成武器的人,是时局。你没有错。”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认真。
“我保护你,不是因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也不是因为你的过去是干净还是肮脏。”
“我保护你,只因为在我的队伍里,你叫苏月璃。你是一个愿意为了这个国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小鬼子还有汉奸拼命的战士。”
“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战士。一个值得我豁出命去保护的,战友。”
战友。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月璃心中所有的阴霾。
她所有的自嘲,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被这两个字击得粉碎。
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那双清澈又坚定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欲望。
只有纯粹的,平等的,尊重。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饮泣。
她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里,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放声大哭。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都随着这哭声,宣泄而出。
楚风没有去劝她。
他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的披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他知道,从今晚起,这朵带刺的黑玫瑰,终于愿意向他展露花蕊下,那颗柔软又伤痕累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