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轮“和平流言”的交锋失败后，山城迎来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这平静里，没半点安宁的意思。
更像是深海巨兽换气前，海面那一下死寂的停顿。
空气都凝固了，每一颗灰尘都透着叫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所有人都明白，更疯的暴风雨，就快来了。
终于。
一声把天都快震塌的巨响，跟神明在发怒咆哮一样，在深夜撕开了整个山城的夜空。
城郊最大的陆军兵工厂，在一团蘑菇样的冲天火球里，眨眼就成了一片火海。
那吓人的火光，把半个山城的轮廓都照的跟白天似的，数不清的人在梦里被吓醒，害怕的望着那片被染成血红色的天。
爆炸的冲击波，甚至让几公里外的窗户都嗡嗡的响。
混乱，开始了。
但这，仅仅是个开头。
不等山城的消防队还有警察部队从第一波冲击里回过神来。
不到一个钟头。
城东，放着前线急需军粮的二号仓库，没任何预兆的烧起大火。冲天的浓烟，带着粮食烧焦的怪味，飘了大半个城区。
又过了半小时。
连接城外补给线的关键铁轨，在一声闷的但是穿透力极强的爆炸里，被炸成了麻花，彻底瘫了。
一连串精准致命并且环环相扣的破坏，像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短短几个钟头内，死死的掐住了山城的喉咙。
兵工厂是战争的拳头。
军粮库是军队的血液。
运输线是城市的命脉。
白狐的第二招，一出手，就是往死里整。
恐慌，像一场看不见的瘟疫，开始在山城的每个角落疯狂的扩散。
七号楼，作战指挥室。
灯火通明，气氛却冷到能结冰。
刘三金的脸色，从来没这么难看过。他一晚上没睡，眼球里全是血丝。
他把一份刚从各个现场汇总来的勘查报告，放在了楚风的办公桌上。
动作很轻，像怕吵醒了什么。
“老板，所有爆炸现场，都发现了这个。”
他推过来一张照片。
照片背景是烧焦的废墟，主体是一张印的很糙的传单。传单纸很差，上面用一种刺眼的血红色，印着一个歪歪扭扭，好像在滴血的五角星。
“爆破手法也查了，是军统内部档案里记的那种，地下党最爱用的延时导火索跟十字捆绑法。每个炸点的设置，都跟教科书一样标准。”
刘三金的声音有点干。
“所有证据，都清楚的，指着一个目标。”
消息用最快的速度传到了罗家湾。
戴笠的办公室里，传来一声脆响，是瓷器被狠狠砸碎的声音。
这位中国的谍王，气炸了。
在他看来，这是他管军统以来，受到的最严重的挑草。这不是简单的破坏，这是地下党对他，对整个国民政府公开宣战。
一道带着雷霆怒火的死命令，从罗家湾发出。
“凡我军统所属，立刻展开全城大搜捕！！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清剿这些破坏抗战的红色分子！”
命令的电文里，甚至带着不加掩饰的血腥味。
“特殊时期，行特殊手段。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一下子，整个山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中统跟军统的特务，像一群出了笼的疯狗，在大街小巷到处抓人。
一间茶馆里，几个在打牌的茶客，因为其中一个随口抱怨了句物价，就被当场打断手脚拖走。
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因为被搜出藏了几张宣传抗日的红色传单，就被当场枪毙在街头。
空气里，开始飘着浓浓的血腥味跟恐惧的味道。
无数家庭的大门被粗暴的踹开，哭喊声求饶声到处都是。
山城，成了一座活地狱。
楚风的办公室里，却安静的出奇。
跟外面的腥风血雨，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那份现场勘查报告上，一下一下的敲着。
哒。
哒。
哒。
每一声，都敲在刘三金和王大力的心口上。
楚风的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份跟自己没半点关系的文书，而不是能让山城天翻地覆的惊天大案。
王大力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他能感觉的到，老板平静的壳子底下，是比戴笠还恐怖的火气。
过了很久。
楚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太干净了。”
他轻声说。
“老板，什么？”刘三金没听清，下意识问。
“我说，这些证据，太干净了。”
楚风抬起头，目光尖的像刀，好像能刺穿刘三金的魂。
“干净的，像是有人提前写好了本子，然后把每个道具，都一分不差的摆在台上，就等着我们这些观众，按他的本子去演。”
他站起来，走到巨大的山城地图前。
“三金，你告诉我，一个真正成熟的地下组织，在搞这么大的连续破坏时，最重要的是什么？”
刘三金愣了下，想了想回答：“是隐蔽，是安全，是绝对不能暴露。”
“没错。”楚风的手指在地图上几个爆炸点之间划过。
“那他们为什么，要在每个现场，都留下风格一模一样的签名？怕我们不知道是他们干的？”
“这不是行动，这是挑衅，更是在引导。”
“他在引导戴老板，引导整个军统，把刀，砍向不该砍的人。”
楚风转过身，目光扫过刘三金跟王大力。
“这，就是白狐的第二招。”
“比上次的和平流言，更毒，更狠。”
“他要挑起内斗，让我们自己人，杀自己人。用我们的手，去清掉他的另一个敌人。等我们两败俱伤，他正好收摊子。”
王大力听的一头雾水，但他听懂了一点。
老板说这不是红党干的，那就肯定不是。
“老板，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刘三金一脸发愁，“戴老板的命令……我们要是违抗……”
“命令？命令当然要听。”
楚风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很浓的嘲弄。
“而且要大张旗鼓的听，要让全山城的人都知道，我阎王殿，是戴老板最快的一把刀。”
他看向王大力。
“大力，你带行动队的人去，把动静搞大点。城里那些平时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的地痞流氓，还有那些收保护费的帮派分子，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抓回来。就说是红党嫌疑人，证据确凿。”
然后，他转向刘三金。
“三金，你负责审。用光你的手段，给我从这些流氓嘴里，挖出一份漂亮的口供。戴老板想看什么，你就让他看到什么。”
两人的眼睛都亮了。
他们立刻明白了楚风的意思。
这是借着清剿的名义，顺手把山城的治安给收拾了。
“但是！”
楚风的声音突然变冷，杀气都冒了出来。
“你们两个给我记住。阎王殿真正的调查力量，给我全部转入地下，像老鼠一样，把那几处爆炸现场，给我一寸一寸的挖。”
“我要你们，挖出那些假证据之外，真正属于白狐的线索。就算是一根头发，一个脚印，都不能放过。”
“是！老板！”
两人挺直身子，大声回应。
就在这时，新任联络官钱必德满脸喜色的走了进来。
他看到阎王殿的人手全部出动，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脸上笑的跟朵花似的。
他对着楚风拱手称赞：“楚长官果然是党国栋梁，执行力就是强！戴老板的命令刚下，您这边就雷厉风行！这次清剿红党的头功，非您莫属了！”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楚风邀功心切的把柄，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楚风放出去的漫天烟雾里，最浓也最蠢的那一股。
电讯科。
林晚秋看着一份份通过内部渠道传来的情报，脸色发白。
“城东车夫张三，因携带违禁宣传品，当场处决。”
“城西教师李四，因在家中搜出红色书籍，被中统带走，生死不明。”
“……”
每一条情报，都像一把刀子，割在她的心上。
她比谁都清楚，这不是组织的风格。组织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自杀的方法搞破坏。
她的同志们，正在为这肮脏的嫁祸，付出血的代价。
一种巨大的恐惧跟愤怒，抓住了她的心脏。
她甚至有股冲动，想冲进楚风的办公室，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理智告诉她，不能。
就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快要崩溃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
楚风走了进来。
林晚秋下意识的站了起来，身子绷的紧紧的，像受了惊吓。
楚风没提任何关于爆炸案跟抓人的事。
他只是把几张画满了乱七八糟波形图的纸，放在了林晚秋的桌上。
“这是从几个爆炸现场，截到的几段残留电波。很乱，频率也杂，大部分应该是爆炸那一下产生的没用的干扰波。”
楚风看着她，眼神深的像一口古井。
“但我需要你，从这些所有人都会当成垃圾扔掉的信号里，找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是他的试探。
也是他对她天才般能力的一种本能依赖。
他想看看，这个女孩在巨大的外部压力跟内心的煎熬下，还能不能保持那份独一无二的，属于技术天才的冷静专注。
林晚秋接过那几张纸。
指尖，一片冰凉。
她看着纸上那些蜘蛛网一样缠在一起的曲线，好像看见了自己此刻乱成一团的命运。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卷进了这场风暴的正中心。
抬头，迎上楚风那不带任何情绪，却又好像能看穿一切的目光。
在那目光深处，她没看到怀疑，没看到审视，只有一种纯粹的，对能力的信任。
他不是来抓她，也不是来试探她的立场。
他是来，给她一把武器。
一把能让她亲手，为同志们洗刷冤屈，找出真凶的武器。
林晚秋深吸一口气，所有的恐惧跟愤怒，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冰冷的决心。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是，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