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雪落无声。
佘可欣在凌晨五点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心中装着重要的事,让她无法安睡。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开始为今天的见面精心准备。
尹先领难得在家休息,被厨房细微的动静唤醒。
他披着睡袍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关切地问:
“外面又是下雪又是刮风的,你一大清早起来做这么多点心,还要出门,是约了什么重要的人?”
佘可欣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应道:
“嗯 。”
“是谁?需要我送你去吗?”
尹先领走近几步,看着琳琅满目的餐盒,有些诧异妻子为何如此郑重。
“不用了。”
她系围巾的手指微微发抖,连忙用整理衣领的动作掩饰过去,
“你难得休息,再多睡会儿吧。”
尹先领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总觉得今天的妻子有些不同寻常,但最终还是体贴地没有多问。
佘可欣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展馆门口。
此时刚过八点半,展馆尚未开门。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在她脸上,她却浑然不觉寒冷。
只是不断拢紧大衣领口,踮起脚在来往人群中急切地寻找那个期待的身影。
九点整的钟声响起时,她已经在寒风中站了许久。
雪花在她的发梢、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一层糖霜。
“该不会是下雪天堵在路上了?”
她轻声自语,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风中。
“还是天气太冷,起不来床?”
想到这里,她不禁露出一丝带着心疼的笑意,
“那孩子从小就最怕冷了......”
为此,她特意准备了保温杯,里面装着温热的红枣枸杞茶,还有今早现做的桂花糕和杏仁饼。
以及上次得到好评的桂花糖藕,她记得她尝过后眼中闪过的惊喜。
背包里还放着一条米白色的羊绒围巾和配套的手套。
这是她熬了好几个夜晚,一针一线亲手织成的。
这些织物里,藏着一个母亲迟到太久的愧疚与爱。
尽管,她知道这些远远不够弥补十八年的空白......
九点半,展馆门口依然不见那个期盼的身影。
佘可欣开始慌了神,忍不住拨通了苏雪晚的语音电话。
此刻的病房里,温暖的空调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贺昀初正专注地在平板电脑上处理积压的文件,时不时抬眼看看床上安睡的人。
苏雪晚这会,倒是真的睡着了。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贺昀初立即拿起手机。
看了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轻步走到病房外接听。
“您好。”他的声音保持着惯有的沉稳。
“你好,我找苏雪晚小姐,请问你是?”
佘可欣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我是她先生,贺昀初。”
“贺先生,你好。”
“我和雪晚约了九点看画展……”
佘可欣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失落,“她是不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抱歉,是我们失礼了,没能及时通知您。”
贺昀初的语气保持着礼貌的疏离,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了吗?”佘可欣的心提了起来。
“她……现在在医院。”
“医院?”
佘可欣的声音骤然绷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她怎么了?严重吗?要不要紧?”
“已经稳定了,别担心。”
“我能去看看她吗?请问在哪家医院?”她的声音带着难以自抑的轻颤。
贺昀初沉默片刻,声音温和却不容商量:“抱歉,我想她现在可能还没准备好见您。”
电话那端陷入长久的静默,久到贺昀初几乎要确认通话是否已经中断。
他能想象对方此刻的心情,但他必须保护雪晚,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我明白了......”
佘可欣的声音轻得像雪花飘落,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请一定转告她好好休息。我做了些点心,还热着......能不能送到医院门口?我不会打扰她的,只是......”
贺昀初想起徐特助刚才汇报说没找到正宗的桂花糖藕,又想到雪晚早上提及这道小吃时飘忽的眼神,沉吟片刻:
“我让助理现在过去取吧。您在哪里?”
“好......好的......我在艺术中心展馆门口。”
佘可欣连声应着,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哽咽,“谢谢您,贺先生。”
挂断电话后,佘可欣独自伫立在漫天飞雪中,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睫毛上。
融化的雪水与温热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在她脸上无声地蜿蜒。
看来,纸是包不住火了。
她必须尽快向先领坦白一切,不能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病房走廊上,贺昀初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轻轻叹了口气。
他比谁都清楚,有些相见,需要等待最恰当的时机。
可是,总有一方需要先迈出那一步……
——
云山茶馆,雅间内茶香袅袅。
古朴的沉香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贾以沫与凌夫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方紫檀茶海。
窗外的雪光透过格栅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六年前……”
凌夫人轻抚着青瓷茶杯,率先打破沉默。
贾以沫垂眸:
“凌夫人放心,当年的事,我从未对凌云峰提起。”
“我明白。”
凌夫人唇边泛起一丝苦涩,
“若是让他知晓,以那孩子的性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这个母亲。”
茶壶升起氤氲热气,凌夫人的声音轻柔了几分:
“其实今天约你见面,不是来重提旧事的,而是想为六年前的事,郑重地道个歉。”
贾以沫微微一怔,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温热的杯壁传来暖意,却驱不散心头的震动。
“阿姨,您不必道歉的。”
她抬眸,目光澄澈而平静,
“站在母亲的角度,您当年的选择无可厚非。”
凌夫人轻轻转动手中的茶杯,看着杯中舒展的茶叶,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温和:
“听说你现在在检察院拍摄?”
“是的,不过今天会结束工作。”
贾以沫顿了顿,
“我正在收拾东西,今天就搬出家属楼了。”
“现在在做艺人经纪?”
凌夫人话锋一转。
“是。”
贾以沫简短地回答,心里却有些诧异。
“带哪些艺人?”
凌夫人问得随意,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贾以沫有些意外,这位向来严肃的法官竟会对娱乐圈感兴趣:
“目前带三位艺人,其中最有名的是演员付言希。”
“我知道他,”
凌夫人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看过他演的谍战剧《暗夜行者》,演技很好。”
见贾以沫面露讶异,她莞尔一笑,眼角的细纹显得柔和了许多:
“偶尔追追剧,打发时间。法官也是人,也需要放松。”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贾以沫脸上,带着真诚的关切: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
“可云峰他……过得真的很不好。”
凌夫人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牛皮封面的旧笔记本,轻轻推到贾以沫面前。
“前年,搬家时整理旧物时发现的。”
她的指尖在斑驳的封面上轻轻摩挲,
“请原谅,我无意间翻看了几页。”
“但并没有看完。”
贾以沫垂眸看去,笔记本的边角已经磨损,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
“都是云峰写的。”
凌夫人语气里带着怜惜,又好像在打趣,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说来惭愧,这里记满了一个被抛弃的可怜男人的心事......”
她的声音轻柔似叹息:
“我想,那些年他大概就是靠着这些文字,才一点点熬过来的。”
“每次想你了,就会写点什么……”
贾以沫的手微微发颤,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封皮。
“现在,我把这个本子交给你。”
凌夫人注视着她,目光中不再有从前的审视,而是全然的接纳,
“最近看云峰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像是重新活过来了。”
“我也退休了,是时候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了。”
她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最后说道:
“你们年轻人的感情,就由你们自己做主吧。”
“只要......”
她放下茶杯,目光深远,
“将来回首时,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贾以沫望着面前的笔记本,仿佛能透过斑驳的封面,看见那个在岁月深处执笔书写的青年。
看见他在无数个深夜里,将无法言说的思念一笔一划地刻进纸页。
窗外,雪渐渐停了。
一缕冬日的暖阳顽强地穿透厚重的云层,照进茶馆,恰好落在那个承载着六年光阴的笔记本上,将陈旧的封面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那光不刺眼,却很温暖,如同历经风雪后终于迎来的和解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