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深处,热浪如狱。
养颐阁地下工坊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断扩大的、充斥沸腾岩浆与狂暴邪气的恐怖空间。九座魔鼎的碎片在暗红色的熔流中沉浮、消融,中央主鼎残余的基座如同狰狞的墓碑。粘稠如墨的邪气与炽热的地火阴煞相互冲撞、撕扯,发出闷雷般的轰鸣,每一次撞击都让岩壁崩落更多碎石。
林逸的本体就站在这毁灭景象的边缘。他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高温炙烤得焦脆,皮肤表面因高温和邪气侵蚀布满了细密的血痕与灼痕,但身形依旧挺直。在他脚下,是他呕心沥血、汇聚了功德之力、医道意志乃至苏浅浅远程支援才布成的“九宫破邪针阵”的残余痕迹,此刻这阵法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勉强将喷涌最凶的几道邪气与地火之眼禁锢在一个相对狭小的范围内,延缓着彻底爆发的进程。
但他知道,这撑不了多久。地脉已被邪气彻底污染、引爆,阴煞地火找到了宣泄口,如同一个高烧惊厥、气血逆乱的垂死巨人,若不立刻“疏导”、“泄热”,整个区域都将被彻底毁灭。
“以身为针,疏导地煞……可行吗?”林逸在心中飞速推演。这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源于《鬼门十三针》古籍末尾一段晦涩的记载,讲的是古时大医以自身为媒介,引导天地灾气归于平衡的传说。从未有人实践过,因为那几乎等同于自杀——将狂暴的天地邪煞之气引入己身,再以自身为通道疏导出去,施术者的身体与神魂要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与侵蚀。
但他没有选择。杏林斋里,有他的浅浅,有重伤的雪见,有数百宾客,有他的袍泽兄弟。外面,是整个街区无数可能来不及撤离的普通百姓。
他深吸一口灼热而充满硫磺味的空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决绝。
“系统。”他于心中默念。
医道系统的界面在他意识中浮现,功德点数因之前摧毁魔鼎、重创阁主而暴涨,但此刻正随着维持残余针阵而飞速消耗。他没有犹豫,将剩余的所有功德点数,全部灌注进体内那缕奇异的暗金色能量之中!
轰!
暗金色能量如同被浇上热油的火焰,轰然壮大!它不再仅仅是游走于经脉,而是彻底与林逸的精气神融合,渗透进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他的体表开始浮现出淡金色的、如同古老针灸铜人般的经络虚影,那些经络的走向,竟与地脉的某些关键节点隐隐对应!
他双手开始结印,不再是先前快速凌厉的针诀,而是缓慢、沉重、仿佛在推动千钧重物。每一个手印变化,都引动他体内暗金能量的流转,也引动周围狂暴能量的微妙变化。
“天有五星,地有五行,人有五脏……”他低声诵念,声音在轰鸣的地火声中微不可闻,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地火属‘丙丁’,性烈而燥,邪气属‘壬癸’,性寒而浊……二者冲克,如冰炭同炉。当引‘庚辛’金气为桥,导‘甲乙’木气为疏,佐以‘戊己’土气镇之……”
这是将中医五行生克理论,运用到天地能量层面的极致推演!他将自身暗金能量所蕴含的、源自功德与系统的“中和”属性,模拟为“戊己”厚土,以之为基;将残余针阵的力量模拟为“庚辛”锐金,刺破邪气与地火的僵持节点;再以自身精血生机模拟“甲乙”柔木,作为疏导的“管道”!
“第一步,破‘僵局’!”
他并指如剑,猛然点向残余针阵的七个核心节点!暗金色能量混合着功德金光,化作七道细若游丝却凝练无比的“气针”,精准刺入邪气与地火对冲最激烈的七个“死结”!
嗤——!
如同烧红的铁针插入冰水,剧烈的能量冲突处发出刺耳的尖啸!那七个“死结”被强行刺破、疏通,原本僵持对冲的能量流,顿时找到了新的、更剧烈的宣泄方向——一部分地火被引向岩层深处较安全的缝隙,一部分邪气被导入尚未完全喷发的细小脉眼,让其相互抵消湮灭!
但这只是暂时缓解,大部分狂暴能量依旧在酝酿着总爆发。
“第二步,建‘通道’!”
林逸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他不再引导能量外放,而是逆转功法,双手张开,做怀抱虚空状,竟开始主动吸引、吞噬周围散逸的邪气与地火余烬!
“呃啊啊——!”
难以形容的痛苦瞬间淹没了他!左半边身体如同被投入熔炉,每一寸血肉骨骼都在被灼烧、碳化;右半边身体却如坠九幽寒狱,阴寒邪气疯狂钻入,冻结血脉,侵蚀神魂!冰火两重天的酷刑,足以让任何意志坚定者瞬间崩溃。
但林逸没有。他紧咬牙关,牙龈都渗出血来,意识却异常清明。他将疯狂涌入体内的狂暴能量,强行纳入那浮现于体表的金色经络虚影之中!那些经络,正是他模仿人体“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构建的疏导模型!
他的身体,此刻成了一个活生生的、行走的“泄洪渠”!
暗金色能量疯狂运转,护住他的心脉与识海核心,功德金光则如同润滑剂和修复剂,艰难地维持着“经络模型”不被瞬间撑爆。更多的能量,则被他以绝大的毅力与医道掌控力,沿着这临时构建的“通道”,导向脚下大地更深、更分散的脉络,以及……头顶上方,那片因爆炸和能量冲击而变得脆弱、通透的岩层!
他在“泄洪”!将地底狂暴的能量,通过自己的身体这个“针”,引导向相对安全的、可以缓慢释放的出口!
“第三步……定‘乾坤’!”
他嘶吼出声,双目已化为纯粹的金色,眼耳口鼻都在渗出淡金色的血丝。他猛地将最后一股汇聚了大部分地火精粹与邪气本源的混合能量,狠狠“推”向头顶上方那片岩层!
同时,他左手虚空一抓,将残破针阵最后的力量,以及自己体内那缕已经暗淡无比、却依旧坚韧的暗金本源,化作一枚无比复杂、蕴含生克变化之妙的“五行封镇符印”,拍向脚下地火邪气最核心的那个“泉眼”!
“轰隆隆——!!!”
头顶岩层终于承受不住,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被那股混合能量彻底冲开一个巨大的、直达地面的通道!炽热的气流混合着被净化了大半邪气的地火余烬,如同一条暗红色的火龙,咆哮着冲向高空!这相当于为沸腾的高压锅开了一个巨大的、可控的泄压阀!
脚下,那“五行封镇符印”落下,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冰块上,发出“滋滋”巨响。狂躁的地火阴煞泉眼猛地一滞,喷涌之势骤减,剩余的能量被符印暂时禁锢、安抚,开始缓慢地、有序地沿着地脉原本的细小支流散逸,危险等级急剧下降。
成功了!
但代价是——
林逸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软软倒下。他体表的金色经络虚影寸寸碎裂,皮肤布满焦黑与冰霜的痕迹,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几乎与死人无异。只有胸膛极其缓慢而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留有一线生机。
大量的烟尘、碎石从头顶新开的巨洞落下,将他逐渐掩埋。
地底的轰鸣声在减弱,但远处杏林斋方向传来的震动与混乱,以及更让他揪心的、浅浅与雪见可能面临的危险,成了他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的牵挂。
……
杏林斋。
当那声源自地底、却又仿佛近在咫尺的恐怖爆炸响起时,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从养颐阁方向冲天而起、混合着邪气与地火的暗红“火龙”!
大地震动的幅度骤然加剧,围墙彻底崩塌,房屋梁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苏浅浅维持的淡金护罩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几乎要崩溃。
“地火喷发了!我们完了!”有宾客崩溃大哭。
“稳住阵法!”苏浅浅嘴角溢血,却依旧厉声高喝,将体内最后一丝力量注入阵眼。她望着那冲天的火龙,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林逸,还在下面!
石猛和韩立组织着还能行动的人,将老弱妇孺护送到庭院中央相对坚固的亭台下。马国桢不顾自身消耗,将剩下的“清心辟邪丹”分发给靠近外围、受邪气影响的人。
就在这时,那冲天的火龙在达到某个高度后,并未四散爆开造成更大灾难,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引导着,能量逐渐扩散、稀释,化为漫天飘洒的、带着余温却不再致命的灰烬与光点。
大地的震动,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来。虽然仍有摇晃,却不再是毁灭性的巨震。
“地火……被控制住了?”韩立难以置信地看着天空。
苏浅浅却浑身一颤。她通过阵法与林逸本体的那缕联系,就在刚才那惊天动地的“疏导”完成的瞬间,变得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如同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林逸……”她失声喃喃,脸色惨白如纸,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前软倒。
“浅浅姐!”旁边一名侍女连忙扶住她。
“快看!那边!有人!是林神医吗?!”一名眼尖的宾客突然指着养颐阁方向,那新出现的巨洞边缘惊呼。
只见弥漫的烟尘中,一道极其虚弱、浑身焦黑的身影,正被一个身形高壮、穿着特制石棉与符纹护甲的大汉,小心翼翼地从洞口边缘拖拽上来。那大汉身后,还跟着几名同样装束、手持特殊器械的人。
是石猛安排在地下区域外围接应、并监控地脉的官方特殊小队!他们竟然冒险靠近了喷发核心区域!
“是林医生!快!担架!医疗队!”石猛通过望远镜看清,虎目含泪,对着通讯器狂吼,“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救回来!”
希望,如同那漫天飘洒的、带着余温的灰烬,虽然微弱,却重新在绝望的废墟上,点燃了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