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家坳内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
战尸封印被破,煞气外泄虽被暂时遏制,但那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依旧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整个山谷上空。巡逻的弟子数量增加了一倍不止,个个神色肃穆,如临大敌。刑堂更是接管了战尸所在的祖祠后山禁地,严禁任何无关人员靠近。
周不言和月泠在七长老的力保下,虽然暂时洗脱了嫌疑,但依旧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和怀疑的目光,尤其是言芷,几乎寸步不离地“陪同”着他们,美其名曰“协助”,实为监视。
按照七长老的计划,他们需要以“戴罪立功”的名义,申请参与加固战尸封印的工作,从而获得接近战尸的机会。
“加固封印?就凭他们?”祖祠偏殿内,言芷听到七长老的提议,毫不掩饰地嗤之以鼻,冰冷的目光扫过周不言和月泠,“一个来历不明、道基已毁的外人,一个血脉不纯、心思叵测的叛徒之女,让他们接近战尸,岂不是引狼入室?七长老,您莫不是老糊涂了?”
七长老并未动怒,只是慢悠悠地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周不言虽道基受损,但对符箑阵法颇有天赋,更难得的是身具一丝奇特的生机,或能中和战尸煞气。月泠精通蛊术毒理,或许能找出封印被破的蛛丝马迹,查明真相。让他们试试,总好过我们这些老家伙束手无策,坐视煞气继续侵蚀战尸,最终酿成大祸吧?”
刑堂那位重瞳长老端坐上首,沉默不语,那双诡异的瞳孔仿佛能看透人心,在七长老、言芷以及周不言三人身上来回移动,施加着无形的压力。
周不言屏息凝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坦然又带着一丝戴罪立功的迫切。月泠则依旧那副清冷模样,仿佛对一切都不在乎。
良久,刑堂长老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战尸关系重大,不容有失。既然七长老如此坚持……也罢,便给你们一个机会。言芷,你亲自带他们去禁地外围,允许他们观察煞气流向和封印破损处,但绝不可触碰战尸本体,更不可擅自行动。若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带着冰冷的杀意,让殿内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是!”言芷虽不甘,却不敢违抗刑堂长老的命令,只能狠狠瞪了周不言和月泠一眼。
于是,在言芷和几名刑堂弟子的“护送”下,周不言和月泠终于得以靠近那处被层层阵法封锁的禁地。
越是靠近,那股令人窒息的尸煞威压就越是浓烈。空气变得粘稠而冰冷,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耳边嘶嚎。地面上的草木早已枯萎发黑,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那是凝练到极致的阴煞之气!
禁地中央,那具高大的古老战尸被数根粗大的、刻满符文的青铜锁链紧紧缠绕,固定在一个巨大的石台上。但它显然极不安分,周身黑红色的煞气如同火焰般翻腾涌动,不时发出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咆哮,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每一次挣扎,都引得那些青铜锁链哗啦作响,上面的符文明灭不定,整个石台乃至周围的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在它胸口位置,原本应该有一张巨大的、金色的镇尸符,此刻却破碎了一大半,残留的符纸焦黑卷曲,正是煞气外泄的源头所在!丝丝缕缕的黑红色煞气正不断从破口处涌出,侵蚀着周围的封印光罩。
几位擅长阵法的言家长老正满头大汗地围绕在周围,不断打出各种法诀,修补着破损的封印,但效果甚微,他们的道炁一接触到那战尸的煞气,就如同冰雪遇沸油般迅速消融。
周不言强忍着魂魄中影煞之毒因靠近同类煞气而产生的躁动,集中精神,仔细观察那战尸和破损的封印。同时,他暗中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注入怀中那枚祖令,感知着言家大阵的气息。
月泠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尸周身,尤其是那破损的镇尸符边缘,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痕迹。
言芷抱着胳膊,冷冷地站在一旁监视,嘴角带着嘲讽的弧度,显然不认为他们能看出什么名堂。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不言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战尸的煞气实在太恐怖了,仅仅是靠近观察,都让他心神摇曳,难以集中精神。而那破损的封印处能量混乱狂暴,根本难以找到切入点。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怀中的祖令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奇特的波动。这波动并非来自言家大阵,而是……似乎与那战尸体内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产生了细微的共鸣?!
几乎与此同时,他身旁的月泠似乎也有了发现。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周不言一步,用极低的声音,几乎如同蚊蚋般说道:“破损处边缘……有极其细微的‘蚀符蛊’残留的气息……还有……一种特殊的、用于引导和控制煞气的符文痕迹,不是言家的手法……”
蚀符蛊?!引导煞气的符文?!
周不言心中剧震!月泠的发现印证了七长老的猜测!封印果然是从内部被破坏的,而且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破坏,更想引导和控制战尸的煞气!这分明就是炼尸邪术的前兆!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集中精神感知祖令传来的那丝奇异波动。那波动似乎指引着他,将注意力投向战尸那燃烧着血色火焰的双眸深处。
在那一片狂暴和杀戮意念的深处,他似乎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被强行压制住的……痛苦和挣扎?!仿佛这具战尸残存的最后一点本能意识,正在反抗着什么!
难道……炼尸邪术尚未完全成功?这战尸还保留着一丝微弱的反抗意识?
这个发现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如果战尸自身还在反抗,那么或许他们有机会里应外合,破坏炼尸过程!
但如何沟通?如何利用这一点?
他忽然想起了《祝由十三科》残卷中“摄科”记载的一种凶险秘术——“灵犀同感”!此法可以自身灵识强行连接对方意识,感知其情绪甚至片段记忆,但极易遭到对方意识反噬,凶险万分!
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看了一眼月泠,又瞥了一眼不远处虎视眈眈的言芷,心中迅速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他假装体力不支,身体微微摇晃,向后退了一步,恰好靠近月泠,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说道:“帮我制造一点混乱,吸引言芷注意力,三息即可!”
月泠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任何犹豫,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只见她忽然指着战尸脚下的一处地面,惊呼道:“那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连言芷也不例外。
就在这瞬间的干扰中!周不言猛地闭上眼睛,将全部精神意念集中于祖令之上,借助那丝微弱的共鸣为桥梁,施展出“灵犀同感”之术,将自己的灵识如同触手般,小心翼翼地探向战尸那狂暴的意识深处!
轰!!!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周不言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巨锤狠狠砸中!无数充满杀戮、怨恨、狂暴的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他的意识,要将他彻底淹没撕碎!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七窍中都渗出了丝丝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周不言!你怎么了?!”月泠急忙扶住他,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惊疑。她没想到周不言的反应如此剧烈。
言芷也立刻回过头,看到周不言的惨状,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怀疑和警惕的神色:“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我没……”周不言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破碎,脑中如同有千万根针在刺,但他却强忍着剧痛,飞快地消化着从那狂暴意识洪流中捕捉到的、几个极其短暂却清晰的记忆片段——
一个佝偻的背影,手中拿着一个诡异的、如同心脏般跳动的黑色蛊虫,缓缓按向战尸胸口的破损处……那背影,依稀有些熟悉……
一段晦涩拗口的咒文声,充满了诱惑和堕落的气息,不断重复,试图磨灭战尸残存的意识……
还有……一张模糊的、带着得意和疯狂笑容的脸……虽然看不真切,但那感觉……
周不言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正一脸“关切”走过来的七长老!
那张模糊的脸的感觉……竟然与七长老有七八分相似?!难道……
但这个念头太过惊悚,他不敢确信,更不敢表露分毫!
“没……没事……”他强行稳住身形,擦去脸上的血迹,对言芷和走过来的七长老虚弱地笑了笑,“只是……只是这战尸煞气太强,我伤势未愈,有些承受不住……”
七长老走到近前,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周不言,语气带着关切:“小子,撑不住就不要硬撑。可有发现什么?”
周不言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惊疑不定,低声道:“晚辈无能……只觉煞气狂暴,难以探查……或许……或许需要更强大的镇压之力,才能靠近细查……”
他故意示弱,并将话题引向需要更多权限上。
七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叹了口气:“也罢,此事急不得。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从长计议。”
言芷冷哼一声,显然对周不言的“无能”很是鄙夷。
周不言在月泠的搀扶下,踉跄着离开了禁地。回到临时安排的住处,他立刻紧闭房门,设下简单的隔音禁制。
“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月泠急切地问道,“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周不言深吸一口气,压下依旧翻腾的气血和脑海中残留的刺痛,目光凝重地看着月泠,沉声道:“我可能……知道内鬼是谁了……”
他将在战尸意识中看到的片段和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月泠听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七长老?!这……这怎么可能?!他可是……”她无法接受这个猜测,七长老一直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更是多次帮助过他们。
“我也希望是错觉。”周不言声音低沉,“但那感觉……太像了!而且,他出现的时机,他对我们行踪的了解,他给予祖令和雷符印的慷慨……一切都透着古怪!最重要的是,炼尸邪术需要极高的修为和对尸煞之气的深刻理解,族中符合条件的人本就不多!”
月泠沉默了,脸色变幻不定。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如果……如果真的是他……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已经是言家长老,地位尊崇,为何要勾结黑苗寨,做这等危险之事?”
“权力?力量?长生?或者……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周不言摇了摇头,“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证实这一点!否则,我们所有的行动都可能在他的监视之下,甚至可能落入更深的陷阱!”
“如何证实?”月泠问道。
周不言目光闪烁,脑中浮现出那个黎部少女的身影和话语。他压低声音道:“或许……我们可以找‘外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