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从涧底升腾而起的哭泣哀嚎声,并非震耳欲聋,却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直往人脑子里钻。声音里蕴含着无尽的痛苦、悔恨、绝望与怨毒,仿佛凝聚了千百年来沉溺于此的所有亡魂的负面情绪。
周不言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眼前景象微微扭曲,脚下腐朽的木板仿佛变成了蠕动的毒蛇,冰冷的铁索也似乎活了过来,要将他拖入那无底深渊。他急忙默念静心咒,固守灵台,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
“稳住心神!是落魂瘴!能惑人心智!”前方传来月泠清冷的提醒,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暂时驱散了一些魔音灌耳。
罗老歪也是脸色发白,死死抓住铁索,嘴里骂骂咧咧,却是在念诵某种粗犷的辟邪口诀,身上散发出一种蛮横的气息,抵挡着瘴气的侵蚀。
三人不敢怠慢,加快脚步,想要尽快通过这诡异的铁索桥。
然而,越往中间走,桥身晃动越剧烈,那瘴气也越发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白雾,缠绕在三人身边。雾气中,开始浮现出种种幻象——惨死的亲人、狰狞的鬼脸、 past trauma(过去的创伤)……不断冲击着他们的精神防线。
“啊——!”罗小蔓(假设通过某种方式感知到爷爷遇险?或罗老歪有特殊感应?此处需明确,比如罗老歪带着能感应孙女的蛊虫)的惊叫声突然细微地在罗老歪脑中响起(假设是同心蛊或类似手段),充满了恐惧,“爷爷!好多手!好多手在抓我的脚!”
罗老歪脸色剧变,他知道孙女定然也遇到了极大的危险,心神一震,脚下的步伐顿时乱了几分!
就在这心神失守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黑影猛地从涧底浓雾中激射而出!那竟然是一条条由浓郁煞气凝聚而成的、漆黑如墨的触手!它们的目标,正是心神出现破绽的罗老歪!
“老丈小心!”周不言惊呼,想要救援却已不及!
眼看那煞气触手就要缠上罗老歪!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银光比闪电还快!月泠甚至没有回头,反手就是一弩!一根特制的、刻满破邪符文的银箭精准地射中最前方的那根触手!
嗤!
触手如同被烈阳灼烧,瞬间溃散成黑烟!
但更多的触手继续扑来!
月泠身形如同鬼魅般旋转,手中银弩连发,箭无虚发,瞬间又击溃数根触手,动作行云流水,宛如舞蹈,却带着致命的杀机!
然而,触手似乎无穷无尽!
“妈的!真当老子是泥捏的!”罗老歪也被激出了火气,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真阳溅喷在手掌,迅速在身前画了一个简单的血符:“敕令!破煞!”
血符红光一闪,形成一道短暂的屏障,将涌来的触手暂时挡住!
但屏障也在迅速变淡!
“快走!这玩意杀不完!”月泠急声道,手中银弩不停。
三人趁机拼命向对岸冲去!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对岸坚实土地的刹那!
轰!!!
一声巨响从涧底传来!整个铁索桥剧烈一震!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下面狠狠撞击了一下山壁!
一根远比之前粗壮数倍、宛如巨蟒般的恐怖煞气触手,猛地冲破白雾,带着毁灭性的气息,直抽向落在最后的周不言!这一击若是抽实,足以将他整个人打得骨断筋折,坠入深渊!
周不言瞳孔骤缩,已然来不及躲闪!他猛地将最后一点道炁注入手中的银针,作势就要拼命!
就在这生死关头!
“放肆!”
一声苍老、低沉、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力量的喝声,如同九天惊雷,骤然从对岸的密林深处炸响!
这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力量,仿佛能直抵灵魂深处,言出法随!
随着这声呵斥,那根恐怖的煞气巨蟒触手,竟然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一滞,随后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黑气,瞬间被山风吹散!
就连那弥漫涧底、惑人心智的白雾和哀嚎声,也仿佛被这声音震慑,骤然减弱了大半!
周不言、月泠、罗老歪三人趁机猛地一跃,终于踏上了对岸的土地,踉跄几步,回头望去,心有余悸。
只见对岸密林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老妪。她身材佝偻,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深色苗布衣裳,头上包着同色的头巾,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她手中拄着一根看似普通的乌木拐杖,脚步缓慢,却异常沉稳。
她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湘西老妇人,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深邃如同古井,仿佛能看透人心世间一切虚妄。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有一股无形的、令人心安又令人敬畏的气场弥漫开来。
刚才那一声呵斥,竟然蕴含如此威能,轻易击溃了那恐怖的煞气触手!
周不言三人心中震撼无比,皆知遇到了真正的高人。
罗老歪最先反应过来,他仔细打量着老妪,尤其是她手中那根乌木拐杖上某个不易察觉的标记,脸色猛地一变,急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古怪的礼节:“晚辈罗老歪,见过言家老祖!多谢老祖出手相救!”
言家老祖?!
周不言心中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那看似平凡的老妪。她就是言家坳的主人?罗老歪要带自己来找的言老太太?她竟然如此强大?而且……她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
月泠在看到老妪的瞬间,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低下头,拉了拉面纱,仿佛想隐藏什么。
言老太太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在罗老歪身上停顿了一下,微微颔首:“罗家的小猴子?几十年不见,你也老成这样了。”她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平和的力量。
罗老歪老脸一红,讪讪道:“在老祖面前,晚辈永远都是小猴子。”
言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到月泠身上,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叹息,有怀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她并没有点破月泠的身份,只是淡淡问道:“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喜欢往危险的地方跑。”
月泠身体又是一颤,低着头,声音微不可闻:“……婆婆。”
最后,言老太太的目光落在了周不言身上。她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周不言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仿佛灵魂都被审视着。他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晚辈周不言,见过言老太太。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言老太太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空气都几乎凝固,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周不言?你姓周?你师父是谁?”
周不言如实回答:“家师自号‘云游道人’,姓名并未告知晚辈。”
“云游道人?”言老太太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什么,最终摇了摇头,“没听过。但你身上……确实流着我言家的血,虽然淡得快没了。而且,你修的法门……很有意思,似是而非,却又有那么点‘真意’在里面。”
她顿了顿,拐杖轻轻一顿地面,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你们惹上大麻烦了。黑苗寨的‘尸瘟蛊’和‘万尸蛊阵’是禁忌中的禁忌,你们撞破了他们的秘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月泠和周不言:“你们还带着那个小哑巴。他是黑苗寨前任族长唯一的孙子,也是揭开他们阴谋的关键证人。”
此言一出,周不言和罗老歪虽然早有猜测,但还是心中一震。阿巴的身份果然非同小可!
“老祖,那枯叶寨的百姓……”周不言急声问道。
言老太太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怨气已成,蛊毒已深,救不回来了。我能做的,也只是尽快让他们解脱,以免为祸更烈,滋生更可怕的东西。当务之急,是保住这个孩子,还有你们自己。”
她看向周不言,语气不容置疑:“小子,你既然身负言家血脉,又卷入了这场风波,那就跟我回言家坳吧。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至于能否在这漩涡中活下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拄着拐杖,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周不言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和沉重的压力,但与罗老歪和月泠对视一眼后,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前方,就是充满神秘和未知的言家坳。
而他的命运,似乎也从这一刻起,与这个古老的赶尸家族,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