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如墨,辽东大地上最后一点余温也被北风卷走。沈阳城外二十里处的一片白桦林中,几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移动着。
“头儿,前面就是鞑子的巡逻线了。”一个压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明显的关内口音。
被称作头儿的人做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即俯身隐蔽。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这是一支五人的小队,穿着厚实的羊皮袄,脸上涂抹着黑灰,与夜色融为一体。
为首的男子名叫陈三,原是辽东汉人,全家死于后金军刀下,只剩他一人逃入关内。如今作为“夜枭”第一批潜入辽东的斥候,他带着复仇的火焰重返故地。
“记住规矩,”陈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不动火,二不留痕,三不活口。遇到巡逻队,能避则避,不能避则...”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队员们默默点头,眼中闪着狼一般的光芒。这些都是赵铁柱从振武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个个身手不凡,更难得的是都通晓满语或蒙语,熟悉关外风土人情。
“分开行动,老规矩,三日后的子时,在此处汇合。”陈三下令,“我要知道沈阳城内驻军情况,红旗堡的粮草储备,还有...鞑子下一步的动向。”
四人点头,如同鬼魅般散入夜色中。陈三自己则向着沈阳城方向潜行,他要去见一个重要的线人——一个在后金军中担任汉人包衣的阿哈。
两个时辰后,沈阳城外的一处破败土地庙内,陈三与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子接上了头。
“刘老四,你迟到了。”陈三压低声音,手中的匕首若隐若现。
被称作刘老四的男子浑身发抖:“陈...陈爷,不是小的故意迟到,是这些天城里查得紧,皇...皇太极又要出征了,各处关口都加了双岗。”
陈三眼中精光一闪:“出征?往哪个方向?” “好...好像是往蒙古那边,说要征讨察哈尔部。”刘老四哆哆嗦嗦地说,“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各旗都在抽调兵马,囤积粮草。”
陈三沉默片刻,扔过去一小袋碎银:“说详细点,哪些旗出兵,多少兵马,粮草囤在哪里?”
刘老四接过钱袋,掂了掂分量,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陈爷大方!小的听说正黄旗、镶黄旗主力都要出动,还有蒙古八旗的兵马,总得有三四万人。粮草大都囤在红旗堡,由镶白旗看守...”
就在陈三专心记录情报时,庙外突然传来一声夜枭的啼叫——这是警戒信号!
陈三脸色一变,匕首瞬间抵在刘老四咽喉上:“你带人来了?” “没...没有啊!”刘老四吓得魂飞魄散,“小的哪敢啊!”
庙门外脚步声杂沓,火把的光芒已经映了进来。陈三当机立断,一掌击晕刘老四,迅速从后窗跃出。
“什么人!”身后传来满语的喝问声,箭矢破空而来,擦着陈三的肩膀飞过。
陈三头也不回,在密林中左冲右突,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很快甩掉了追兵。但肩头的伤口血流不止,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血迹。
“该死!”他暗骂一声,迅速撕下衣襟包扎伤口,并用雪掩盖血迹。
就在这时,一支冰冷的手弩抵在了他的后心。
“别动。”一个低沉的声音用汉语说道。
陈三心中一凉,知道遇到了高手。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绝不是普通的后金巡逻兵。
“兄弟哪条道上的?”陈三冷静地问,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匕首。
“振武营,夜枭。”身后的声音让陈三一愣。
他缓缓转身,看到一个同样穿着羊皮袄的汉子,脸上也涂抹着黑灰,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格外锐利。
“你是...” “赵将军派来的第二批夜枭。”汉子收起手弩,“叫我老刀就行。你受伤了?”
陈三松了口气,但仍保持警惕:“擦伤。你怎么找到我的?” “跟着血迹来的。”老刀简洁地说,“这里不安全,跟我来。”
两人在密林中穿行半个时辰,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内已经有三个夜枭队员在等候,见陈三受伤,立即上前处理伤口。
“情况如何?”老刀直接问道。
陈三将获得的情报详细说明,最后道:“刘老四可能叛变了,今晚是个陷阱。” 老刀点点头:“我们也发现了异常。沈阳城防比往常严密数倍,不像要出兵征讨蒙古,倒像在防备什么。”
“你的意思是...” “皇太极可能要南下。”老刀沉声道,“征讨蒙古可能是烟雾。”
洞内顿时一片寂静。如果后金主力南下,山海关首当其冲,京畿必将震动。
“必须尽快把消息送回去。”陈三忍着伤痛起身,“我这就回关内。”
老刀按住他:“你受伤了,留下继续搜集情报。送信的事交给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赵将军有令,今后夜枭分为明暗两条线。明线继续搜集军情,暗线...”,他做了个抹喉的手势,“清除叛徒和内鬼。”
陈三心中一凛,知道这意味着夜枭的任务已经升级了。
三日后,京西振武营基地。
张世杰站在地图前,面色凝重。赵铁柱站在一旁,汇报着夜枭传回的最新情报。
“根据三批夜枭传回的消息,后金各旗确实在调动兵力,但目的地不明。有说征蒙古,有说攻朝鲜,还有说要南下叩关。”赵铁柱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但值得注意的是,鞑子在锦州、大凌河一带活动频繁,似是在侦察地形。”
张世杰的手指在山海关一带划过:“皇太极不是莽夫,不会硬攻山海关。若是南下,很可能走蒙古草地,绕道蓟镇一带。”
赵铁柱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如此,京畿危矣!将军,是否立即上报兵部?”
张世杰沉吟片刻:“无凭无据,兵部那些人不会相信。杨嗣昌正愁找不到我们的把柄,若贸然上报,反会被斥为危言耸听,扰乱军心。”
“那怎么办?” “继续搜集证据。特别是红旗堡的粮草情况,若是征蒙古,粮草应该西运;若是南下,粮草必定南调。”张世杰目光锐利,“还有,查清楚后金军中汉人包衣的动向,这些人往往是先锋。”
“遵命!”赵铁柱领命欲走。
“等等。”张世杰叫住他,“夜枭的伤亡情况如何?” 赵铁柱面色一暗:“第一批二十人,已有三人确认殉国,五人失踪。第二批正在潜入途中。”
张世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夜枭都是他精心培养的精英,损失一个都让他心痛。
“抚恤加倍,家属妥善安置。”他沉声道,“告诉兄弟们,他们的牺牲,关乎千万人的性命。”
“是!”赵铁柱躬身退出。
帐内只剩张世杰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历史的车轮正在按照既定的轨迹滚动。如果记忆没错,崇祯十一年秋冬之交,清军就将第四次入塞,深入山东,俘获人口数十万。而如今大明军备废弛,根本无力抵挡。
“将军还未休息?”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世杰回头,见是苏明玉提着食盒站在帐外。
“苏小姐怎么来了?”他有些意外。
苏明玉走进帐中,将食盒放在桌上:“听说将军近日忧心国事,夜不能寐,特地炖了些参汤。”
她瞥见桌上的辽东地图,神色一动:“将军在关注辽东局势?”
张世杰叹了口气:“鞑子异动频繁,恐有大事发生。”
苏明玉轻声道:“小女子近日从关外回来的商队那里,也听到一些风声。说是鞑子正在大量收购药材和布匹,特别是金疮药和棉布,数量远超往常。”
张世杰心中一凛。战时物资!皇太极果然在准备大战!
“商队还说什么?” “还说...鞑子军中汉人匠户最近活动频繁,似乎在赶制什么大型器械。”苏明玉压低声音,“有几个商队的人被请去帮忙,回来后都闭口不谈,似是受了惊吓。”
张世杰脸色越发凝重。大型攻城器械?难道皇太极真要硬攻坚城?
“多谢苏小姐告知,这些消息很重要。” 苏明玉嫣然一笑:“能帮到将军就好。另外...”她迟疑片刻,“家父来信说,杨嗣昌最近与几个关外来的神秘人有过接触,似乎在密谋什么。”
张世杰眼中寒光一闪:“可知是什么人?” “具体不清楚,只听说其中一人满语流利,似是汉军旗的人。”
帐内烛火跳跃,映照着一张张辽东地图,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铁柱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支细小的竹管:
“将军,老刀急信!”
张世杰迅速接过竹管,取出里面的绢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他脸色大变:
“粮草南调,汉军集结,疑有内应。鞑子月内必动,方向蓟镇。刘老四已除。”
帐内一片死寂。苏明玉和赵铁柱都屏息看着张世杰。
“备马!”张世杰突然下令,“我要立即面圣!” “将军三思!”赵铁柱急道,“无确凿证据,陛下恐怕...”
“顾不了那么多了!”张世杰斩钉截铁,“若是让鞑子破关,一切都晚了!”
他迅速写下几封信:“一封送英国公府,一封送山海关总兵,一封送蓟镇总兵。用最快的方式!”
“那陛下那边...” “我亲自去!”张世杰披上大氅,“就算拼着这项上人头不要,也要让陛下相信!”
就在他准备出帐时,亲兵又来急报:“将军,兵部来人,说是奉杨尚书之命,要检查咱们的练兵情况!”
张世杰心中一沉。这个时候兵部来人,绝非巧合!
“来的真是时候啊。”他冷笑一声,“赵铁柱,你去应付兵部的人。苏小姐,麻烦你一件事。”
“将军请讲。” “请你通过商队渠道,将消息散播出去,就说鞑子即将南下,让百姓早做准备。” “这...若是谣言...” “顾不了那么多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安排完毕,张世杰翻身上马,向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夜色中,他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而北方,乌云正在聚集,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没有人注意到,营地外的黑暗中,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见张世杰离去,那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内忧外患,暗流汹涌。张世杰知道,自己正在与时间赛跑,而赌注,是千万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