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大捷的消息,如同一声春雷,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震撼了整个大明帝国的北方。先是项城破罗汝才,再是朱仙镇败张献忠,阵前收降其麾下两员核心大将李定国、刘文秀!这一连串的胜利,对于久经败绩、被流寇蹂躏得千疮百孔的中原乃至京畿之地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捷报传至北京,紫禁城内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多日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几乎可以说是狂喜的笑容。他拿着那份言辞恳切、详述战果的报捷文书,在乾清宫内来回踱步,连说了三个“好”字!
“张世杰!真乃朕之霍去病也!英国公一门忠烈,果不其然!”崇祯兴奋地对侍立在旁的王承恩说道,“快!拟旨!重赏振武营将士!擢升张世杰为都督同知,挂印将军,总制河南剿寇事宜!其麾下有功将士,兵部速议叙功封赏!”
一时间,京城内外,与勋贵集团交好的官员、将门,无不弹冠相庆,英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张维贤虽然依旧沉稳,但眉宇间的欣慰与自豪却难以掩饰。张世杰的名字,以前所未有的热度,传遍了京师的街头巷尾,成为了百姓口中力挽狂澜的少年英雄。
然而,在这看似一片欢腾的盛世凯歌之下,一股冰冷刺骨的暗流,正在某些深宅大院和庄严的衙署内悄然涌动、迅速汇聚。
文华殿侧殿,内阁值房。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陈旧纸张的气息,但更浓的,是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兵部尚书杨嗣昌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值房内显得格外刺耳。
下首坐着几位身着绯袍、气息凝重的官员,皆是东林一脉或在朝中与杨嗣昌走得近的言官、御史。其中一人,面色白皙,三缕长须,眼神锐利,正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东林干将李邦华。
“杨阁老,”李邦华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锋芒,“张世杰此子,虽有小胜,然其行事,僭越狂悖,已露跋扈之相!朱仙镇一役,阵前招降李定国、刘文秀二巨寇,此举……后患无穷啊!”
另一名御史立刻接口,语气激动:“李公所言极是!李定国、刘文秀何许人也?乃张献忠麾下头号悍匪,杀人如麻,恶贯满盈!此等凶顽之徒,不思尽数剿灭以儆效尤,反而招致麾下,待若上宾?张世杰意欲何为?莫非欲效安禄山故事,蓄养私兵,以为己用乎?”
“更可虑者,”又一人补充道,声音阴冷,“张世杰以勋贵之后,手握重兵,屡抗兵部明令(指之前催促进兵之事),自行其是。如今又招降纳叛,其势愈大。观其在河南,开仓放粮,笼络流民,俨然以‘张青天’自居,视朝廷法度于何地?视陛下天威于何地?长此以往,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你一言我一语,值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所有的矛头,都直指远在河南的张世杰,核心罪名便是“招降纳叛,养虎为患”、“拥兵自重,目无朝廷”。
杨嗣昌始终沉默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作为朝堂博弈的老手,他何尝不知这些东林党人如此积极,除了确实担忧武将坐大、威胁文官集团地位之外,更夹杂着对勋贵势力抬头的警惕,以及……或许还有对他杨嗣昌本人“攘外必先安内”方略受挫的不满(张世杰的胜利某种程度上证明了他的保守)。
但无论如何,张世杰的迅速崛起和不受控制,确实触碰了他的底线,也带来了巨大的政治风险。此风绝不可长!
良久,杨嗣昌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诸公之忧,亦为本阁之忧。张世杰年少气盛,虽有小功,然不识大体,不遵号令,确需敲打。然则,陛下如今正在兴头之上,贸然严参,恐适得其反。”
李邦华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道:“阁老明鉴。正因陛下圣心喜悦,才更需防微杜渐!吾等身为言官,拾遗补阙,规劝君上,乃分内之责。岂能因圣心一时之喜,而坐视潜在之危殆?当联名上奏,陈明利害,请陛下明察!要求张世杰即刻将李定国、刘文秀及其部众押解进京,交由三法司会审明正典刑!同时,收回其‘总制’之权,仍归兵部统一调度!如此,方可防患于未然!”
“对!联名上奏!”
“必须遏制此燎原之势!”
众人纷纷附和。
杨嗣昌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知道,这是一次打压张世杰、重新确立兵部和文官权威的好机会,也能借此向东林党示好,巩固自己的地位。
“既然如此……”杨嗣昌终于点了点头,“便由李总宪(李邦华)牵头,联络志同道合之臣,具本上奏吧。奏疏措辞,需有理有据,既要点明隐患,又不可过于激烈,徒惹圣怒。重点在于‘规劝’与‘防微杜渐’。”
“下官明白!”李邦华等人精神一振,齐声应道。
接下来的几天,一场针对张世杰的弹劾风暴,在看似平静的京城官场下迅速酝酿。一道道措辞或激烈、或“恳切”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向通政司,递入紫禁城。内容大同小异,核心皆是抨击张世杰“招降纳叛,恐贻虎兕出柙之祸”、“擅专兵权,有藩镇割据之嫌”,强烈要求崇祯皇帝收回成命,严加约束,并将李定国、刘文秀等“降匪”明正典刑,以绝后患。
这些奏疏,很快便摆在了崇祯的御案之上。
初时的狂喜过后,生性多疑的崇祯皇帝,看着那一份份引经据典、言之凿凿的弹章,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经再次被拨动了。他本就对武将拥兵心存忌惮,尤其是张世杰这种并非纯粹由朝廷体制培养、而是凭借军功迅速崛起的勋贵子弟。杨嗣昌和东林党人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王伴伴,”崇祯拿起一份言辞尤为激烈的奏疏,眉头紧锁,问侍立在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这些奏章……你以为如何?张世杰招降李定国等人,是否真的……有所不妥?”
王承恩心中暗暗叫苦,他深知此事牵扯甚大,一边是战功赫赫、圣眷正隆的年轻将领,一边是势大的文官集团和猜忌心重的皇帝。他小心翼翼地躬身答道:“皇爷,老奴愚见,张将军新立大功,锐意进取,招降悍匪或也是为了尽快平定贼乱,节省兵力。至于是否养虎为患……老奴不敢妄断。只是,这满朝文武皆有此议,恐怕……也非空穴来风。还需皇爷圣心独断。”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不得罪张世杰,也点出了文官压力的存在,将皮球踢回给了崇祯。
崇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既需要张世杰这样的猛将为他剿贼安民,又害怕其势力膨胀难以控制。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陷入了深深的犹豫和烦躁之中。
而这一切的风暴核心,远在河南朱仙镇,刚刚取得一场辉煌胜利、正忙于安抚地方、整编降军、救治伤员的张世杰,还尚未完全知晓。但他派往京师的坐探,已经将朝中风向突变的紧急情报,以最快的速度送出了京城。
一场来自后方、比张献忠的大军更加凶险的政治风暴,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这位年轻的统帅袭来。他能否化解这场危机?刚刚归降的李定国、刘文秀,又将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杀身之祸?所有的矛盾,都聚焦在了崇祯皇帝那摇摆不定的决断之上。紫禁城内的暗流,即将演变成席卷朝堂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