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天下第一雄关。
暮色如血,染红了蜿蜒至天际的古老城墙,也染红了关楼檐角那串在朔风中摇曳的惊鸟铃。空气中弥漫着硝石、马粪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气息。关门内外,车马辚辚,旌旗招展,一队队盔明甲亮的新军士卒正井然有序地开赴关外前哨营垒,沉重的脚步声与军官嘹亮的口令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一曲雄浑而肃杀的战争前奏。越国公、平虏大将军张世杰的行辕,便设在这座雄关的心脏——镇东楼内。此刻,楼内烛火通明,将张世杰挺拔的身影投映在悬挂着巨幅辽东舆图的墙壁上,仿佛一尊随时欲扑出噬人的猛虎。
张世杰身披轻甲,未戴头盔,眉头微锁,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从锦州、松山、杏山,一路点到义州、广宁。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似乎在透过这张薄薄的羊皮纸,审视着关外那片黑土地上对手的一举一动。李定国、刘文秀分立两侧,同样全副披挂,神情凝重。他们抵达山海关已数日,大军调动、粮秣囤积、防线加固皆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一种大战将至的预感,如同关外越来越冷的空气,侵蚀着每个人的心神。
“定国,夜枭派往盛京(沈阳)、辽阳方向的探子,最新一批有消息传回吗?”张世杰头也不回地问道,声音在空旷的楼内显得有些低沉。
李定国上前一步,抱拳回道:“公爷,三日前传回的消息,仍是皇太极频繁召集八旗王公贝勒议事,各旗牛录也在加紧征调包衣阿哈,囤积粮草。但具体动向,尚不明朗。鞑子哨骑活动范围明显扩大,我军几支前出侦察的小队,都遭遇了他们的精锐白甲兵,互有伤亡。”
刘文秀补充道:“关宁军旧部几位将领也报,近日抓获的鞑子细作数量增多,审讯得知,他们主要在探听我新军主力是否抵达,以及……公爷您的行踪。”
张世杰冷哼一声,指尖重重点在舆图上代表盛京的那个点上:“皇太极这是坐不住了。本公亲临山海关,举国北伐之势已成,他若再无所动作,难道等着我大军压境,直捣他的黄龙府吗?”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李、刘二人,“传令下去,各营加强戒备,夜不收(侦察兵)再向前推进三十里!我要知道,皇太极到底想玩什么花样!是打算凭坚城固守,还是……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随后的两天,山海关内外依旧是一片繁忙而紧张的备战景象。新军士卒操练的口号声,火炮试射的轰鸣声,工匠打造、修理军械的叮当声,不绝于耳。张世杰每日不是巡视营垒,检阅部队,便是与李定国、刘文秀以及关宁军系的将领如祖大寿等人推演沙盘,商讨各种可能的战局变化。
然而,关外敌军主力的确切意图,依旧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皇太极用兵,向来诡诈,不拘一格。萨尔浒之战的分进合击,松锦之战的围城打援,都曾让明军吃尽苦头。张世杰深知,面对这样的对手,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他表面上镇定自若,激励全军,内心那根弦却始终绷得紧紧的。
期间,来自京城和江南的信使也不断抵达。苏明玉通过银行加密渠道送来的信,详细汇报了金融会议的成果以及对扬州盐商发难的初步应对策略,字里行间透着冷静与自信,末尾不忘提醒他保重身体,并告知北伐首批军饷已安全运抵。这让他心中稍安,后方有苏明玉坐镇,钱粮之事,他可暂无忧虑。
而通过方正化渠道送来的密报,则揭示了崇祯皇帝在得知他顺利接管山海关防务后,那复杂难言的心态,以及朝中一些残余的清流,仍在暗中非议“穷兵黩武”,只是慑于他的权势,不敢公开反对。这些琐碎的朝堂风波,此刻在他心中已激不起太大波澜,北伐大势已成,绝非几只苍蝇嗡嗡叫所能阻挡。
他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关外那片土地,投注在那个与他隔空对峙的对手——大清皇帝皇太极身上。
第三天,深夜。
镇东楼内,张世杰刚刚结束与李定国、刘文秀的又一次军议,正准备稍作歇息。窗外,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粒,打得窗纸噗噗作响。就在此时,楼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有些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镇东楼而来!紧接着,便是卫兵严厉的喝问声,以及一个嘶哑、疲惫,却带着十万火急意味的呐喊:
“夜枭!辽东夜枭!急报!急报越国公——!”
这一声呐喊,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山海关沉寂的夜空,也劈散了张世杰眉宇间的最后一丝倦意!
“带上来!”张世杰猛地站起身,声音沉稳,但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两名亲卫几乎是架着一个浑身浴血、风尘仆仆的夜枭探子冲了进来。那探子甲胄破碎,脸上满是污血和冻疮,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因为极度疲惫和强烈的使命感,而闪烁着骇人的光芒。他一见张世杰,便挣脱亲卫的搀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从贴身的油布包裹里,取出一支密封的铜管,双手高高举起,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公……公爷!盛京……盛京急报!皇太极……皇太极已尽起八旗主力,并蒙古科尔沁等部联军,号称二十万!兵分两路!一路由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率领,绕过辽西,疑是奔袭蓟镇长城隘口!另一路,由皇太极亲自统帅,郑亲王济尔哈朗、武英郡王阿济格为辅,直扑……直扑锦州、松山而来!前锋已过辽河,距锦州不足二百里!烽火……烽火已传遍辽西!”
如同冰水浇头,整个镇东楼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李定国和刘文秀这等久经沙场的悍将,脸色也骤然变得无比难看!
分兵!皇太极竟然选择了分兵!而且一路直扑蓟镇,意图再演己巳之变,威胁京城!另一路则正面强攻辽西防线!
张世杰一把抓过铜管,捏碎火漆,迅速取出里面的密信,就着烛光飞快浏览。信上是夜枭在盛京潜伏的最高级别暗桩,以密写药水书写的详尽情报,包括了清军各旗兵力大致构成、主要将领、粮草集结地,以及出发的大致时间。情报与这探子所言,相互印证!
“消息何时传出?你何时接到?”张世杰目光如刀,射向那名探子。
“三……三天前,奴才拼死冲出重围,一路换马不休……”探子话未说完,头一歪,竟因伤重和力竭,直接晕了过去。
“抬下去!全力救治!”张世杰厉声下令,亲卫立刻将人抬走。
楼内只剩下张、李、刘三人。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公爷!”李定国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急促,“皇太极好大的胃口!他想复制当年己巳之变,一路牵制甚至攻破蓟镇,震动京畿,逼我回援;另一路则趁我辽西兵力被吸引,猛攻锦州、松山!若锦州有失,山海关便成孤城!”
刘文秀也沉声道:“而且他选择在此时动兵,正是我军主力新至,立足未稳,且北伐声势浩大,他欲挫我锐气!王爷,需速做决断!”
张世杰矗立在舆图前,一动不动,唯有胸膛在微微起伏。烛光映照下,他的侧脸线条如同刀削斧凿。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皇太极这一手,确实狠辣!直接打在了明军防线的软肋,也打在了大明朝廷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上——京城安危!
是分兵回援蓟镇?还是集中兵力,先击破皇太极亲率的辽西之敌?
分兵,则可能两头落空,被清军逐个击破。不分兵,万一蓟镇有失,京城震动,朝野压力将会排山倒海而来,崇祯那道“回师救驾”的圣旨,恐怕立刻就会飞到山海关!届时,他张世杰是遵旨,还是抗旨?军心士气,又将受到何等影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突然,张世杰猛地转身,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赌徒压上全部身家,猛兽锁定猎物的决绝光芒!
“不!我们不分兵!”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皇太极想调动我们?本公偏不随他心意!”
他一步踏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锦州的位置:“锦州、松山、杏山,塔山,四城互为犄角,经营多年,城坚炮利!祖大寿!”
“末将在!”一直候在门外的祖大寿闻声立刻入内。
“你即刻返回锦州,告诉全城将士,本公与山海关主力,便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给本王死死钉在锦州!没有本公的命令,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许后退半步!要粮给粮,要弹给药!我要锦州,成为皇太极的坟场!”
“末将遵命!锦州在,末将在!”祖大寿热血上涌,大声领命,转身便匆匆离去。
张世杰又看向李定国和刘文秀:“定国,文秀!”
“末将在!”
“传令全军,取消轮休,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所有火炮进入预设阵地!骑兵集结待命!我们要在辽西走廊,与皇太极决一死战!”
“是!”
“那……蓟镇方向?”刘文秀忍不住问道。
张世杰眼中寒光一闪:“蓟镇方向,本公自有安排。立刻以八百里加急,传令顺天巡抚,保定总督,严密封锁长城各口,依险固守!同时,飞报京城,奏明陛下及内阁,告知虏酋奸计,请朝廷协调各地勤王兵马,谨守畿辅,山海关主力,将全力迎击皇太极本队!辽东之战胜负,方是根本!”
这是他权衡利弊后,做出的最艰难,也最可能获取最大战果的决策——相信蓟镇的防守能力,集中所有精锐,与皇太极进行一场战略决战!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则清军主力遭受重创,北伐可竟全功;赌输了,则大明可能万劫不复!
命令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山海关内外。整个关城,仿佛一头被彻底惊醒的洪荒巨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战鼓擂响,号角连营,火把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无数士兵奔跑、列队、检查武器,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张世杰披上大氅,在李定国、刘文秀等将领的簇拥下,大步走出镇东楼,登上高高的关墙。极目远眺,关外漆黑一片,唯有凛冽的北风,带来远方隐约可闻的……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万马奔腾的沉闷回响。
“皇太极……”张世杰望着那无边的黑暗,喃喃低语,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而兴奋的弧度,“你终于来了。也好,这十数年的国仇家恨,你我之间的宿命对决,就在这辽西大地,一并了结吧!”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关外黑暗的虚空,声音如同雷霆,响彻关城:
“全军听令!厉兵秣马,随本公——破虏!”
“破虏!”
“破虏!”
“破虏!”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汇聚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仿佛要撼动这古老的关隘,冲向那即将被鲜血染红的黎明。
然而,远在数百里外的蓟镇长城,能否挡住多尔衮、多铎的锋镝?京城在得知清军分兵的消息后,又会掀起怎样的恐慌与波澜?这场决定两个帝国命运的终极对决,最终会走向何方?所有的答案,都埋藏在这越来越近的铁蹄声中,埋藏在这山海关不眠的夜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