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新越国公府,碧瓦朱甍,灯火彻夜不息。相较于昨日德胜门外万民欢呼的喧嚣,今日的国公府更显一种内敛的、却更加令人心悸的威势。府门前街道早已被顺天府的衙役和明军士兵联合肃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一拨拨身着绯袍、青袍的官员,手持鎏金请柬,在门房恭敬的引导下,步履匆匆却又不敢高声,依次进入那扇象征着无上权柄的朱漆大门。今夜,越国公张世杰将在此大宴功臣,而朝廷的封赏圣旨,也将于宴席之上,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御马监掌印曹化淳亲自宣读。
府内,凌云阁正殿,早已布置得富丽堂皇,却又隐隐透出军旅的肃杀。巨大的蟠龙金柱上缠绕着红绸,但角落处摆放的并非盆栽花卉,而是擦拭得锃亮的甲胄与缴获的满洲旗帜。受邀前来的,皆是张世杰集团的核心人物:李定国、刘文秀、苏明玉、周文望、赵铁柱等一众将领及重要文官,人人脸上都带着功成名就的振奋,却也夹杂着一丝对未来的审慎。
张世杰坐于主位,依旧是一身常服,神色平静,仿佛外界滔天的荣耀与暗流都与他无关。他目光扫过堂下济济一堂的心腹,这些都是随他浴血奋战、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班底,今日的封赏,既是对他们功劳的肯定,也是进一步凝聚这个团体的关键。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众人低声交谈,气氛热烈而融洽。李定国与刘文秀谈论着北疆蒙古的动向,赵铁柱等将领则兴奋地比较着彼此的军功,苏明玉与周文望则在角落低声商议着银行与辽东民政的衔接细节。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一声悠长尖细的通报:“圣——旨——到——!”
瞬间,满堂寂静。所有人整理衣冠,目光齐刷刷望向殿外。
只见曹化淳满面红光,在一群小太监的簇拥下,手捧明黄圣旨,迈着方步,庄严地走入大殿。他先是向端坐不动的张世杰躬身行礼,然后面向众人,展开圣旨,尖声道:“陛下有旨!越国公、平虏大元帅张世杰麾下有功将士臣工听宣——”
所有人,包括张世杰,皆离席躬身聆听。
曹化淳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宫廷腔调的嗓音,开始宣读:
“咨尔钦命平虏大元帅、越国公张世杰麾下诸将臣:尔等随越国公征讨不臣,克复辽东,犁庭扫穴,功勋卓着,朕心嘉悦……特依功叙赏,以示皇恩浩荡!”
他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开始念出一个个名字和封赏:
“原左都督、署理辽东都指挥使事李定国,勇冠三军,破阵先登,功推第一!晋封为镇北侯,授都督同知,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赏黄金万两,庄田两千顷!”
声音落下,李定国虎躯一震,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如洪钟:“臣李定国,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镇北侯”!这是他当年随张献忠流窜时从未想过的殊荣,如今却凭战功实打实地获得!他心中对张世杰的感激与忠诚,更是坚不可摧。
曹化淳继续念道:“原右都督、署理朝鲜军务刘文秀,沉稳善守,抚定东藩,功勋卓着!晋封为靖海侯,授都督同知,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赏黄金八千两,庄田一千五百顷!”
刘文秀相较于李定国的激动,显得更为内敛,但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同样上前跪谢:“臣刘文秀,谢陛下隆恩!”“靖海侯”,预示着他的未来或许与海洋有关,这让他心中一动。
紧接着,赵铁柱、王勇等一批早期跟随张世杰、在京营改革、平定辽东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的中高级将领,也纷纷得到厚赏,或封伯爵,或授都督佥事、指挥使等实职,赏赐金银田宅无数。一时间,殿内谢恩之声不绝于耳,人人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自豪。这支军队的核心凝聚力,通过这次大封赏,得到了空前的加强。
然而,当曹化淳念到文官部分时,气氛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原户部郎中、署理皇家银行事苏明玉,筹措粮饷,总理财赋,保障后勤,功在幕后!特赐一品诰命夫人,加资政大夫衔(荣誉文散官),仍总掌皇家银行一应事务,赏黄金五千两,珠玉绸缎若干!”
苏明玉愣住了。她虽有功,但以一女子之身,获封一品诰命已是殊荣,更被明确“仍总掌皇家银行”,这等于从事实上确认了她这个非官职身份者,对大明金融命脉的控制权!这背后,显然有张世杰极强的运作和崇祯不得已的妥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上前盈盈一拜,声音清越:“臣妇苏明玉,谢陛下隆恩!”她没有称“妾”,而是自称“臣妇”,其中意味,耐人寻味。
周文望等文官也各有升赏,或入六部,或任要缺,张世杰的触角,正通过这些封赏,更深地嵌入大明的官僚体系。
宣旨完毕,盛宴正式开始。觥筹交错,气氛热烈。新晋的镇北侯李定国、靖海侯刘文秀成了众人敬酒的焦点,意气风发。苏明玉虽为女子,但其掌控的财权让她身边也围拢了不少攀附之人。
张世杰高坐主位,接受着众人的恭贺,神色淡然。他很清楚,这些封赏看似荣耀,实则也是将他这些核心部下更醒目地推到了前台,推到了朝堂舆论的风口浪尖。
曹化淳作为天使,被安排在张世杰身旁主桌。酒过三巡,曹化淳借着敬酒的机会,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国公爷,陛下对您和诸位将军的功绩,那是赞不绝口啊。只是……如今这满朝文武,盯着辽东、盯着朝鲜、盯着您这国公府的眼睛,可是太多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咱家出宫前,陛下单独召见了内阁阁老,谈了……足足一个时辰。听闻,是关于……关于各地督抚调动,以及……辽东战后兵马钱粮审计之事。”
张世杰端着酒杯的手稳如磐石,脸上笑容不变,同样低声道:“有劳曹公提醒。陛下操劳国事,臣等感佩。辽东之事,兵马钱粮,皆是为国征战,账目清楚,随时可供查阅。至于督抚调动……乃朝廷权柄,非臣下所敢与闻。”
曹化淳干笑两声:“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国公爷忠心体国,陛下自然是放心的。”但他眼神中的那一丝闪烁,却表明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与此同时,在宴会角落,新任靖海侯刘文秀也被几名相熟的京营将领缠住。
“靖海侯,如今您可是位极人臣了!日后可得多多照拂兄弟们啊!”
“是啊,侯爷,听说朝鲜那边富得流油,美女如云,啥时候带兄弟们去开开眼?”
刘文秀应付着,心中却警醒。这些京营将领的羡慕嫉妒背后,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和潜在的挑拨?他深知,越是高位,越需谨慎。
宴会直至深夜方散。宾客尽欢而去,偌大的凌云阁渐渐安静下来。
张世杰并未休息,将在京的核心成员——李定国、刘文秀、苏明玉、周文望,再次召集到密室。
“封侯拜爵,是荣耀,也是责任,更是靶子。”张世杰开门见山,语气严肃,“从今日起,我等便彻底立于潮头,再无退路。朝廷的猜忌,同僚的嫉妒,敌人的仇恨,都会接踵而至。”
李定国昂然道:“大帅放心!管他明枪暗箭,末将手中的刀,都不是吃素的!”
刘文秀也点头:“末等必当谨言慎行,整军经武,绝不给大帅惹麻烦,也绝不容他人染指我等心血!”
苏明玉则更关心实际问题:“国公爷,曹化淳所言审计之事,虽说是例行公事,但也不可不防。银行账目虽清晰,却怕有人吹毛求疵,故意刁难。需得提前做好准备,尤其是与朝鲜、辽东之间的资金往来,要做得更加隐秘合规。”
周文望道:“朝中动向,下官会加紧打探。尤其是内阁等人,看看他们到底想如何‘调动督抚’,又想如何‘审计’。”
张世杰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他沉声道:“定国,文秀,你二人封赏已毕,不日在京亮相后,便需尽快返回任所。定国,北疆蒙古,你要给我盯死了,若有异动,坚决打击,但切记,暂时不要扩大战事,以震慑为主。文秀,朝鲜乃我根本之地,袁彭年虽能干,但需你坐镇方能万全,尤其是要防备内部叛乱与外部(倭国)勾结。”
“末将领命!”二人齐声应道。
“明玉,银行之事,按计划推进,渗透江南之事,可以开始着手了。周文望,朝中之事,便拜托你了。”
安排妥当后,张世杰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是紫禁城的方向。
“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躲不过,那便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本公倒要看看,这大明的天,最终会变成什么颜色。”
封侯赐爵的荣耀之夜过去,留下的不仅仅是功成名就的满足,更是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与对未来的无限博弈。一条更加艰险的道路,已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