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10月1日的夜晚,北京秋意已浓,带着些许凉意,但远未到寒冷的程度。四合院各家窗户透出的昏黄灯光,在清冷的空气中晕开一片片暖黄的光圈。李成钢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迈进家门,带着一身秋夜的凉气与巡逻整日的疲惫,喉咙有些发干。
“回来了?锅里温着饭菜。”简宁正坐在灯下翻看着一份印有红色抬头的内部学习文件,闻声抬头,脸上漾开温暖的笑意。她在家没穿的制服,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夹袄外套,里面是素色衬衣,头发松松挽起,卸去了往日的干练,显得格外柔和。
“哎,可算回来了。”李成钢把警帽挂在门后挂钩上,长长舒了口气,解开领口最上面的风纪扣,“这国庆节,街上人山人海,执勤任务比平时还重。腿是真遛软了。”他走到桌边,捧起简宁递来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下半缸微烫的白开水,才感觉喉咙滋润了些。
简宁起身去厨房端饭。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两个二合面馒头,一小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丝。“快吃吧,饿坏了吧?”
“可不是嘛,”李成钢坐下,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哪像你们机关干部,尤其是你们宣传科,逢年过节还能安安稳稳按点上下班。我们这些基层小片警,越是放假越是绷紧弦儿,生怕出点乱子。今儿个光是指路、调解小摩擦、找走丢的娃娃就跑了好几趟。”他一边吃一边含糊地抱怨着,语气里带着点亲昵的调侃和对妻子工作的“小小羡慕”。
简宁看着他吃得香,眼里带着心疼的笑意,坐回他对面:“好啦好啦,李大公安辛苦啦。我们宣传科也不是真闲着,节前节后布置宣传栏、准备学习材料一样不少。不过……”她故意顿了顿,嘴角弯起俏皮的弧度,“比起你们满大街‘巡逻’,风吹日晒的,我们确实能多在办公室里‘喝口热水’。”
李成钢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放下碗筷,故意板起脸凑近了点:“嗯?简干事这是在炫耀办公室的优越性吗?”他压低声音,带着促狭。
“去你的!”简宁脸微微一热,嗔怪地轻轻捶了他胳膊一下,“一身尘土气,赶紧拾掇拾掇去。”
李成钢嘿嘿一笑,也不恼,顺从地起身去洗漱。哗啦啦的水声过后,他一身清爽地回到屋里,换上干净的旧汗衫和单裤。桌上的碗筷已被简宁利落地收走。
小小的屋子里,只有夫妻二人依偎。外面院里的喧闹似乎也被夜色隔开,只剩下隐约的虫鸣,衬得屋里格外温馨静谧。
简宁靠坐在床头,继续翻看着那份文件。李成钢爬上床,挨着她躺下,很自然地伸出胳膊。简宁放下文件,侧过身,舒舒服服地靠进他怀里,头枕在他带着皂角清香的臂弯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暖意和令人安心的踏实感。
李成钢调整了下姿势,让两人贴得更紧密些。床不大,两人紧紧依偎着,体温交融,气息相闻。他低头,下巴轻轻蹭了蹭妻子柔软的发顶,发出满足的喟叹:“还是回家好,抱着媳妇儿躺着最解乏。今儿这脚底板,跟踩着热铁板似的。”
简宁低低地笑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口画着小小的圈:“知道累还不快歇着?看你刚才吃饭那劲儿,是真饿狠了。”
“那可不!肚子都咕噜叫了。”李成钢抓住她作乱的手,握在手心,拇指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不过现在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小巧的耳垂,“抱着我家简干事,感觉浑身那点酸痛都散了。”
简宁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痒痒,缩了缩脖子,笑着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油腔滑调!刚结婚这么久,倒学会贫嘴了。”脸上却飞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动人。她微微侧过身,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年轻朝气的脸庞和含笑的嘴角,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李成钢心头发热,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绵长的吻。简宁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颤,享受着这独属于两人的亲昵与安宁。两人的呼吸轻柔地交缠在一起。李成钢的手掌贴上她纤细的腰背,隔着薄薄的夹袄和衬衣,传递着无声的眷恋。简宁也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回吻了他温热的唇角,带着家的气息和一丝甜蜜。
温存了好一会儿,简宁才像是想起了下午的事,重新靠回他怀里,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他汗衫的领口,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对了,成钢,今天下午,一大妈来找我了。”
“哦?”李成钢揽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语气带着询问,“什么事?”他立刻察觉到妻子语气里那点不同寻常的沉重。
简宁便把下午一大妈那憔悴不堪、眼神里带着绝望又卑微的恳求模样,以及打听领养孩子事宜的前后经过,包括自己如何解释政策界限、婉拒其“递话”请求的过程,都低声细语地复述了一遍。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我看她走的时候,魂儿都像被抽走了似的。那眼神里的失望……唉,看着心里真不是滋味。你说,她和一大爷要真能把那孩子领养过来,不也挺好的吗?至少有个寄托。”
李成钢安静地听完,手指轻轻梳理着简宁垂落的几缕发丝,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带着一种超越他实际年龄的洞察力。他沉默了几秒钟,才用一种带着了然和笃定的口吻,缓缓说道:“这事,易中海那关,怕是过不去。多半成不了。”
“为什么?”简宁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满是不解和困惑。在她看来,这明明是易家摆脱“绝户”阴霾、解决养老困境最直接的一条路了。
李成钢注视着妻子单纯而带着善意的疑问,在脑中飞速组织着语言。他在这四合院里,看多了人情冷暖,加上前世记忆带来的“先知”视角(他当然不能明说),对易中海这个人看得相当透彻。
“易中海这个人哪……”李成钢斟酌着词句,语气平稳,如同剖析一个熟悉的案例,“表面看,是咱们四合院德高望重的一大爷,热心肠,讲道理。可骨子里,是个精于算计的‘实用主义’者,说白了,有副伪君子的面孔。他做事,永远把风险和收益放在天平上称,生怕自己吃亏,更怕别人算计他。”
他顿了顿,感受到简宁专注的目光,继续清晰地说道:“领养一个三岁的孩子?对他来说,这笔‘投资’风险太高了。从小养到大,十几年光景,要吃要穿要上学,那是多大一笔开销?他现在是六级工,工资高,可他自己清楚,这把年纪还能在车间做多少年?等孩子长大成人,能顶门立户了,他和一大妈怕是头发都白了。万一……我是说万一,这孩子养不熟,翅膀硬了不认他们了呢?或者,那孩子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要人呢?再或者,孩子长大了本事了,嫌他们累赘跑了呢?那他易中海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几十年积蓄搭进去,心血耗尽,最后落个一场空,还得被人戳脊梁骨笑话?他最怕的,就是这种‘人财两空’的局面。”
李成钢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他这人算计别人算计惯了,也习惯了用自己那颗心去揣度别人。总觉得别人接近他、对他好,都藏着目的。所以啊,他宁可把‘宝’押在那个现成的贾东旭身上。”
“贾东旭?”简宁蹙起眉,若有所思。
“对。”李成钢肯定地点点头,“贾东旭是现成的!成年了,有正经工作(虽然手艺稀松,全靠易中海在厂里撑着),娶了媳妇(秦淮茹)生了儿子(棒梗)。在易中海眼里,贾东旭‘根底清楚’——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性子懦弱,耳根子软,好拿捏。而且,有师徒名分这层‘紧箍咒’套着,在这个年头,分量不轻。易中海现在利用他一大爷的身份,在院里给贾家‘主持公道’(主要是压制贾张氏和显示权威),在厂里对贾东旭给点小照顾,再偶尔接济点棒子面什么的,就是在‘投资’。他指望着,等他和一大妈老了瘫了,贾东旭和秦淮茹能念着这份‘恩情’,给他们端屎倒尿,养老送终。他觉得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回报。”
“再说了,”李成钢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你仔细想想,他现在除了动动嘴皮子,在院里和稀泥当‘裁判’,他实际给了贾家多少真东西?一点棒子面?偶尔给点零钱?比起真金白银、呕心沥血地去养大一个毫无血缘关系、未来充满变数的孩子,他现在对贾家的这点‘投入’,成本低太多了,风险在他自以为掌控的范围内。当然,风险就是贾东旭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外加一个老虔婆贾张氏。但易中海似乎认定,贾张氏总有死的一天,而贾东旭的‘老实’和‘师徒情义’……呵,足够他赌上一把了。毕竟,在他看来,养贾东旭一家,比从头养个小娃娃,‘见效’快多了。”
一番话,条理清晰,抽丝剥茧,将易中海隐藏在“仁义道德光环”下的精算师面目清晰地剥开。简宁靠在他怀里,静静地听着,眉头越蹙越紧,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丈夫冷静而犀利的分析,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人性的算计与自私,与下午一大妈那绝望中带着卑微希冀的眼神形成了残酷而强烈的反差。那种被至亲之人因利益权衡而否决的痛楚,此刻在简宁心中变得愈发沉重和窒息。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简宁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恍然和失落。她对易中海表里不一的伪善有所察觉,但从未想得如此透彻、如此冰冷。人性的复杂与自私,在丈夫清晰的剖析下显露无疑。
“嗯,八九不离十。”李成钢低头看了看妻子陷入沉重思索的脸庞,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睡吧,明天还得打起精神上班呢。”他不想让这个话题再侵染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嗯。”简宁轻声应着,把脸更深地埋进丈夫年轻而温暖的胸膛里。李成钢笑道说了半天别人的娃,该我们自己造自己的娃了。说罢把灯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