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飒的意识像一滴水融入大海,瞬间便沉入了噬源虫温暖而嘈杂的集群网络。
无数光点在她身边环绕、跳跃,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纯粹而欢欣的意识。
她能清晰地分辨出“吞”那厚重如岩石的褐色光团,以及“芒”那闪烁着电弧的蔚蓝光芒。
油部长老古老而深邃的琥珀色光芒悬浮在意识海的上层,沉默地注视着一切。
它刚刚提出的疑虑,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在欢快的气氛中漾开一圈凝重的涟漪。
【战争。】
这个词在集群意识中显得格外刺耳。
新生的幼虫们不解地闪烁着,它们的世界里只有矿石的美味和同伴的温暖。
【凌飒:战争也分很多种。有时候,换个思路,敌人也能变朋友。】
凌飒的意识流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拂过那些躁动不安的光点。
她没有直接回应油部长老,而是将一缕精神力,如同探出的触须,小心翼翼地透过集群网络,链接向了漂浮在x-7轨道旁的一只特殊噬源虫。
那是一只新孵化的二阶特异幼虫,果虫。
这家伙自从去了绿云星,就成天在菌毯上打滚,乐不思蜀。
而作为能够链接‘太岁’和噬源虫集群网络的放大器,果虫的地位特殊,其可爱的外表,也让许多苏家人,认为这就是凌飒圈养的宠物。
躺在大棚里日光浴的果虫,肥硕的身躯扭了扭,似是感受到了什么,身上发出莹莹绿光。
一双豆豆眼,有些疑惑的朝四周张望,没发现凌飒的身影,然后有些失望的滚到躺椅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了。
通过“果”的感官,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凌飒的意识中展开。
绿云星上混沌、粘稠、广袤无垠的绿色海洋。
无数菌丝如同神经网络般覆盖着整个星球地表,传递着缓慢而磅礴的律动。
每一个脉冲,都带着一股原始的、想要吞噬和扩张意念。
这就是“太岁”。
凌飒收敛情绪,将一个简单、纯粹的念头,传递出去。
【呦!】
整个绿云星的菌毯网络,似乎停滞了一瞬。
那缓慢的脉冲出现了一丝紊乱。
过了许久,一个模糊而宏大的意识才反馈回来。
它没有语言,没有逻辑,只有一股熟悉的意念瞥了她一眼。
【咋?】
【凌飒:新来的邻居,想去你那串门,行不行?】
凌飒用最直白的方式,将噬源虫幼崽的形态、习性等信息打包,传递了过去。
她甚至贴心地附上了“吞”牌矿石品鉴指南,强调这群小家伙只对石头感兴趣,对软绵绵的绿色东西毫无食欲。
太岁的意识沉默了一瞬。
它似乎在理解“邻居”这个概念。
对它而言,整个星球除了它自己,就是一些渺小的、四处乱窜的“食物”,何曾有过需要平等交流的“邻居”?
良久,一股更加庞大、甚至带着几分平淡的意念反馈过来。
【无所谓……想来就来……】
太岁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某种疲惫感。
【好累…………想睡!】
【无法晋升……这个星球…….不喜欢我……】
凌飒心中一动,她能感觉到,随着太岁意识的聚焦,它传递的信息越来越清晰。
它像一个过度发育的巨婴,身体已经庞大到难以控制,却始终无法迈出成年的那一步。
它占据了绿云星超过一半的地表,菌毯厚达几米,可无论它如何扩张,都感觉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将它死死地限制住。
不论它如何创造新的孢子,都不会感受到成长,太岁,甚至能感受到来自星球本身越来越强的排斥力。
【……如何……才能……突破?】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凌飒的意识里。
她整个人都懵了。
我靠!
凌飒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她皱紧眉头,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国骂。
一个疑似高维生命的玩意儿,在问她一个碳基生物,怎么才能飞升?
怎么才能打破次元壁,完成生命层级的跃迁?
这题超纲了啊喂!
她一个苦逼社畜,平时思考的是怎么薅资本主义羊毛,怎么合理躺平。
什么时候接触过这种神学范畴的终极问题了?
这要是回答不好,会不会被当成骗子,引起反噬?
不行!
现在绿云星还要靠孩子打工赚钱呢,可不能消极怠工啊。
集群意识里,油部长老那琥珀色的光芒也闪烁得异常剧烈,显然它也被太岁的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噬源虫群的职责是“牧星”,虫族内部‘异化’升级的方式是固定的,就是吞食不同品类的矿石,越多越好,根据自身的异化方向而定。
可其他高维生命体,尤其是菌群这种特殊生命形式的晋升,它不了解,也没见过。
凌飒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想起了自己那款秃头游戏里的设定,想起了各种科幻小说里的桥段,最后,脑子里蹦出了一句不知道在哪本古籍里看来的话。
她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自己的意念,尽量让它听起来高深莫测,而不是像一个心虚的骗子。
【凌飒:你有没有想过,你和这颗星球的关系,搞反了?】
太岁的意识传来一阵疑惑的波动。
【凌飒:绿云星,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们。它一直就在这里。你想要突破,为什么非要跟它较劲?】
凌飒抛出了一个偷换概念的问题,然后不等太岁回应,便继续传递自己的“感悟”。
【凌飒:你觉得星球意识在排斥你,有没有可能,是你让它‘不舒服’了?】
【凌飒:一个健康的星球,应该是什么样的?】
【凌飒:是只有一种声音,一种颜色,一种生命,还是万物共生,百花齐放?】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将虚拟的地球生态系统的影像资料,那些高山流水、森林草原、飞禽走兽的画面,经过羲和处理后,一并传递了过去。
【凌飒:有一句话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凌飒:它不是真的冷酷无情,而是说,在真正的‘天道’眼里,你和我,虫子和菌子,山川和河流,都是平等的。】
【凌飒:它不会偏爱谁,也不会憎恨谁,它提供舞台,让万物自己去生长、去演化。】
【凌飒:你现在做的,是想把整个舞台都变成你自己的颜色,那还怎么演下去?】
这段半忽悠半哲理的话,被“果”翻译成了太岁能理解的意念波动。
绿云星上那磅礴的菌毯网络,陷入了沉寂。
而在噬源虫的集群意识之海里,油部长老那团古老的琥珀色光芒,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璀璨光辉。
一股混杂着震惊、赞叹、以及某种欣慰意念,如温暖的洋流般涌向凌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油部长老在意识中,反复回味着这句话。
噬源虫一族作为古老的星际旅者,自诩为“星空牧者”,它们的使命便是在宇宙中播撒生命的种子,观察并记录文明的演替,却极少干预。
它们信奉宇宙自身的演化规律,毁灭与新生,皆为常态。
这与凌飒口中的“道”,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它们从未想过,一个如此年轻、在它们看来生命形态如此脆弱的碳基生物,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已经不是合作者层面的认知了。
在油部长老眼中,凌飒的形象,瞬间从一个“有特殊能力的有趣人类”,拔高到了一个“理解宇宙法则的同类”,甚至……相等地位的虫部。
它原本对于王虫与凌飒签订契约,仍存有一些源于生命层级不在一个维度上的不满。
但在这一刻,所有不满烟消云散。
或许,王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与这个人类合作。
凌飒敏锐地感知到了来自油部长老的善意和认可,心中稍定。
成了,第一步忽悠太岁成功。
她端着茶杯,看着全息投影里那颗依旧碧绿的星球,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很好,接下来就要在太岁的发展和绿云星生态恢复,之间找到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