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来了远方更频繁的讯息。
苏亦承笔记本电脑上的会议邀请变得密集起来。
电影的后期制作进入了关键阶段,剪辑、配乐、调色、混音……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他最终拍板。
海城的投资方、制片人、合作团队,开始不断地催促他回去。
“苏导,这个特效镜头的质感必须您亲自盯!”
“亦承,电影节申报的截止日期快到了,有些材料必须你本人签字。”
“承哥,你再不回来,配乐老师都要撂挑子了,他说无法隔着屏幕理解你想要的土地的‘颗粒感’。”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次比一次焦急。
苏亦承接电话时,通常会走到房间外面,但断断续续的对话和他回来后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烦躁,陆文生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苏亦承的世界不只有金饰村。
那里有他追逐了半生的梦想,有他投入了全部心血的电影,有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这天傍晚,两人在空山庄园残破的庭院里吃晚饭。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远处修复工地上传来的敲打声也渐渐稀疏下去。
苏亦承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有些食不知味。
“海城那边……催得紧?”陆文生放下筷子,看着他,平静地问道。
苏亦承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陆文生了然的目光。
他叹了口气,放下碗:“嗯。后期一堆事情,电影节申报也到最后期限了。”他顿了顿,看着陆文生,“我……可能需要回去一趟。”
他说的是“回去一趟”,而不是“离开”。陆文生听出了其中的分别。
“应该的。”陆文生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稳,“你的电影更重要。村子这边,堤坝主体已经加固得差不多了,房子也在盖,最难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他的理解和支持,让苏亦承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他宁愿陆文生表现出一点点不舍,或者挽留。
“我尽快处理完就回来。”苏亦承急切地补充道,像是在做出承诺,“不会太久。”
陆文生看着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我知道。你不用担心这边,有我呢。”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亦承因为奔波和熬夜而清瘦了不少的脸颊上,“你自己……在外面,注意休息,别太累。”
他的叮嘱朴实无华,却像一股暖流,熨帖着苏亦承焦躁的心。
他伸出手,在桌子下紧紧握住了陆文生的手。
“文生,”他看着他,眼神认真,“等这部电影的事情告一段落,我想……我想把我们的关系,告诉老陈叔他们。”
陆文生愣住了,瞳孔微微收缩。他没想到苏亦承会突然提起这个。
公开?
在这个尚且封闭、传统的村庄里?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可能会面对怎样的目光和非议?
“亦承,这……”陆文生下意识地想退缩。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苏亦承握紧了他的手,力道坚定,“但我不想再这样……像是躲在阴影里。我想正大光明地站在你身边,像现在这样,参与这里的一切,而不是以一个‘朋友’或者‘客人’的身份。”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这里是我们的根,我想让这里,真正地接纳我们两个。”
陆文生看着他那双在镜片后熠熠生辉的眼睛,看着他脸上不容置疑的认真,心中的犹豫和恐惧,竟奇异地一点点消散了。
是啊,他们经历了生死,跨越了八年的误解,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他反手握紧苏亦承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
苏亦承脸上瞬间绽放出如同卸下千斤重担般的、明亮而释然的笑容。
就在这时,毛豆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文生哥,亦承哥,好消息!镇上通知,被冲毁的那段主路,抢修通了,虽然还是单行道,但小车能勉强通过了。”
路通了。
这意味着,苏亦承返回海城的阻碍,少了一个。
也意味着,金饰村与外面世界的连接,重新建立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有因为道路畅通、村庄复苏的喜悦,也有因为即将到来的短暂分别而产生的不舍。
“看来,”苏亦承笑了笑,带着一丝无奈的调侃,“老天爷都在催我回去了。”
陆文生也笑了,笑容里带着理解和包容:“路通了是好事。你回去也方便些。”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南风吹过庭院,带着栀子花初开的馥郁香气。
分离近在眼前,但这一次,两人的心中没有八年前的不安和绝望,只有对未来的明确期盼和彼此之间坚不可摧的信任。
苏亦承要回到他的世界,去完成他的作品。
而陆文生,会在这里,继续守护他们的根,等他归来。
然后,一起面对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