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冬夜,被霓虹灯和纷飞的雪花渲染得光怪陆离,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
陆文生几乎是以一种搏命的速度,将车开到了省城中心医院。
他甚至来不及将车停进车位,就猛地刹停在了急诊部门口,推开车门,踉跄着冲了进去。
急诊大厅里灯火通明,人声、哭声、仪器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喧嚣。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刺得陆文生眼睛发涩。
他像一头迷失在丛林里的困兽,目光仓惶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或者任何与“苏亦承”相关的信息。
他冲到导诊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奔波而嘶哑变形:“苏亦承,车祸送来的苏亦承在哪里?!”
护士被他煞白的脸色和失控的神情吓了一跳,迅速在电脑上查询:“苏亦承……正在三楼手术室抢救,家属请到手术室外等候。”
手术室……
这三个字像最后的判决,砸得陆文生眼前一黑,他扶住冰冷的导诊台才勉强站稳。
没有片刻停留,他转身冲向楼梯,一步三级地往上跑,肺部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情绪激动火辣辣地疼。
三楼,手术室外。
长长的走廊空旷而寂静,只有顶灯投下惨白的光。
红色的“手术中”指示灯亮着,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门外唯一的等待者。
陆文生停在指示灯下,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生死的大门,目光几乎要将其灼穿。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象着门内的情景——无影灯,手术器械冰冷的反光,医护人员凝重的表情,以及……苏亦承毫无生气地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
恐惧像无数细密的针,扎遍他全身每一个毛孔。
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麻木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徒劳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想起苏亦承离开时,在村口那个用力的拥抱;想起他在屏幕里兴奋地讲述拍摄进展时发亮的眼睛;想起他抱怨剧组伙食时委屈的语气;想起他们一起规划的未来,那个触手可及的团圆……
所有甜蜜的回忆,在此刻都化作了最残忍的凌迟。
“亦承……”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总是沉稳如山、仿佛能扛起一切的男人,在此刻,被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彻底击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片刻,手术室的门终于“哐当”一声被推开。
陆文生像被电击般猛地抬起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了过去。
一位戴着口罩、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眼神疲惫但镇定。
“医生!他怎么样?!”陆文生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中充满了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祈求。
医生理解地看了他一眼,拉下口罩,语气尽量平和:“你是苏亦承家属?”
“是!我是!”陆文生急切地点头。
“患者的情况暂时稳定了。”医生的话让陆文生瞬间松了半口气,但心脏依旧高悬着。
“车祸造成他左侧肋骨骨裂,伴有少量气胸,我们已经做了闭式引流。左小腿胫腓骨闭合性骨折,已经做了复位固定。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脑部ct显示有轻微脑震荡,需要密切观察。”
医生每报出一处伤情,陆文生的心就跟着抽搐一下。
肋骨骨裂,骨折,脑震荡……他无法想象苏亦承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生命体征目前平稳,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需要送入重症监护室观察24小时。”医生继续说道,“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伤及内脏和脊柱,手术很成功。后续恢复需要时间,尤其是腿部的骨折。”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陆文生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嗡”地一声断裂,巨大的庆幸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连忙扶住墙壁才勉强站住。
“谢谢……谢谢医生……”他语无伦次地道谢,眼眶瞬间红了。
很快,苏亦承被护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
他躺在移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嘴唇干裂,额头上贴着纱布,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被支架固定着。
身上插着引流管,鼻子里还插着氧气管。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陆文生扑到床边,手指颤抖着,想碰碰他的脸,却又怕弄疼他,最终只是虚虚地悬在半空。
“亦承……”他低声呼唤,声音哽咽。
苏亦承似乎处于麻药未退的昏睡中,没有任何反应。
护士推着病床,将苏亦承送往重症监护室。
陆文生像失了魂一样,紧紧跟在旁边,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那张苍白脆弱的脸。
直到IcU那扇厚重的门再次将他隔绝在外,他只能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着里面模糊的身影和各种闪烁的仪器指示灯。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将脸埋进掌心。
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所有防线,无声地汹涌而出。
还好……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窗外的雪还在下,将这个不眠之夜映照得一片凄迷。
对陆文生而言,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但他知道,从此刻起,他必须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强。
因为他的爱人,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