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天边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丝绵密,敲打在瓦楞和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将空山庄园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
这样的天气,自然不会有客人来访。
屋外寒意侵人,屋内却因烧得旺旺的炭火而温暖如春。
陆文生一早去了趟镇政府值班,这是年前就排好的日程。
他出门前将一切安排得妥帖周到,炭火、热水、书籍、点心,甚至一个方便苏亦承联系他的旧式电铃,都放在他手边。
“我尽快回来。”他穿着雨衣,站在门口,回头叮嘱。
苏亦承坐在轮椅上,挥挥手,笑容轻松:“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路上滑,你慢点。”
雨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庄园里显得格外静谧。
苏亦承处理了一会儿《长河》的后期邮件,便合上了电脑。
他操控着轮椅移到窗边,静静看着窗外的雨景。
雨中的庭院别有韵味。
腊梅花瓣被雨水打湿,颜色愈发娇嫩,冷香混着泥土的清新气息,丝丝缕缕渗入屋内。
远处的山峦隐在雨雾之后,只剩下模糊的、青黛色的轮廓。
这种绝对的安静,让他有了更多与自己对话的时间。
他想起这些年在外奔波的岁月,光影交错的名利场,喧嚣与孤寂并存的创作生涯,最终,画面都定格在这片宁静的雨幕,和这个有陆文生在的家里。
腿伤禁锢了他的身体,却仿佛让他的心变得更加澄明。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中午时分,陆文生冒着雨回来了,肩头带着湿气,裤脚沾了些泥点。
“镇上都还好?”苏亦承操控轮椅迎上去。
“嗯,没什么事,就是常规值班。”陆文生脱下湿外套,先摸了摸苏亦承的手,感觉是暖的,才放下心来。
他走到炭盆边烤着火,说起回来时看到村里几个孩子在雨中嬉闹,被自家大人揪着耳朵拎回去的趣事。
苏亦承笑着听,目光落在他带着湿意的发梢和专注说话的侧脸上,心中一动,忽然很想摸摸他的脸。
他也这么做了。
操控轮椅靠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陆文生的脸颊。
陆文生话音一顿,转过头,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沾了点水汽。”苏亦承收回手,指尖蜷缩,若无其事地解释,耳根却微微发热。
陆文生看着他微红的耳廓,眸光微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轻轻弯了一下,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温声道:“饿了吧?我去热饭。”
午后,雨势稍歇,变成了毛毛细雨。
陆文生见苏亦承有些倦怠,便提议:“要不要练习一下双拐?”
之前医生复查时提过,可以开始尝试在绝对保护下,用双拐进行极短时间的站立平衡训练,为后续行走做准备。
器材早已备好,就放在书房角落。
苏亦承眼睛一亮,立刻点头。
陆文生将轮椅推到客厅宽敞处,刹好车,然后取来那副崭新的腋下拐。
他先自己试了试稳定性,才将它们调整到合适的高度,递给苏亦承。
“记住,只是感受平衡,左腿绝对不能用力。”陆文生的语气异常严肃,他半蹲在苏亦承面前,双手虚扶在他的腰侧和手臂旁,做好了随时保护的准备。
苏亦承深吸一口气,将拐杖夹在腋下,双手牢牢握住手柄。
他先借助手臂和右腿的力量,在陆文生的搀扶下,极其缓慢地离开了轮椅座垫。
当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双拐和右腿上时,一种久违的、居高临下的视野和奇异的失衡感同时袭来。
他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腋下被拐杖顶端硌得有些发疼。
陆文生的手稳稳地护在他身体两侧,目光紧锁着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不敢有丝毫大意。
“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有点晃。”苏亦承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找到那个脆弱的平衡点。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苏亦承便感到右腿发酸,手臂也开始乏力。
他在陆文生的帮助下,小心地坐回轮椅,额上已是一层薄汗。
“第一次,这样已经很好了。”陆文生接过拐杖放好,递上温水,语气带着肯定,“重要的是找到感觉,建立信心。”
短暂的尝试耗尽了苏亦承的精力,下午剩下的时间,他靠在床头小憩。
陆文生就坐在床边看书,房间里只剩下炭火偶尔噼啪的轻响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窗外,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敲打着屋檐,哗哗作响。
苏亦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陆文生身边靠了靠,寻求着热源和安心。
陆文生放下书,替他掖好被角,将他微凉的手握入掌心。
雨声潺潺,仿佛将世间所有的纷扰都隔绝在外。
在这方温暖的天地里,时间缓慢流淌,只有彼此的存在清晰而真实。
陆文生看着苏亦承沉睡的侧脸,想起他白天那个带着羞赧的触碰,心中一片柔软。
他知道,他的亦承,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一点点重新构建与他们、与这个世界连接的方式。
而他会一直在这里,做他最坚实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