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
原本只是阴沉的天空,在午后骤然泼下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影视基地仿古建筑的青瓦上,噼啪作响,瞬间在地上汇成浑浊的水流。
室外拍摄计划被迫中断,整个剧组挤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和一丝无所事事的焦躁。
苏亦承坐在监视器旁,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眉头微蹙。
拍摄进度紧张,任何意外的耽搁都意味着成本和压力的增加。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膝盖,阴雨天总是让旧伤处的酸胀感更加明显。
“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制片人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水,“要不今天先收工?”
苏亦承看了看表,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通知大家,今天提前收工,原地待命,雨小了看情况再说。”
消息传开,棚子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则担忧地看着天色。
林霖坐在一个角落里,心里暗自庆幸。
至少,那场让他寝食难安的亲密戏,又可以推迟一些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成魏,发现对方正靠在躺椅上,戴着耳机,闭目养神,似乎完全没受天气影响,那份闲适与他此刻内心的兵荒马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在众人准备各自找地方打发时间时,棚子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喧哗。
一个高大的身影,撑着一把黑色的旧伞,穿过雨幕,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深色的夹克,裤脚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藤编食盒。
是陆文生。
棚内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工作人员都认得这位不常露面、却是苏导最坚实后盾的陆镇长。
苏亦承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原本微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眼底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亮光,像阴霾天空里突然透出的一缕曦光。
他拄着手杖站起身。
“你怎么来了?”苏亦承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冷静下,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陆文生收起伞,靠在门边,走到他面前,目光先是在他脸上仔细扫过,确认他的精神状态,然后自然地落在他微蹙的膝盖上:“下雨了,估摸着你们这边拍不成,就过来看看。”
他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毛豆让人捎来的新米,我熬了点粥,还有些家里腌的小菜,给大家分分,驱驱湿气。”
他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家常事,却让这嘈杂湿冷的片场棚子,瞬间注入了一股来自金饰村的、踏实而温暖的烟火气。
“陆镇长太客气了!”
“谢谢陆镇长!”
工作人员们纷纷笑着道谢,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成魏不知何时摘了耳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嘴角噙着玩味的笑。
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旁边还在发呆的林霖,压低声音:“喏,正主儿来了。”
林霖怔怔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挺拔沉稳,眉宇间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从容和力量。
他看着苏导时,眼神里有种不动声色的温柔和关切,那是无需言语就能感受到的深厚默契。
这就是……付青的原型?苏导故事里的另一个主角?
林霖的心跳莫名有些加速。
他看着陆文生自然地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毛巾,却没有先擦自己湿了的头发,而是顺手替苏亦承拂去了肩膀上溅到的一点水珠。
而苏导,那个在片场说一不二、严谨到近乎苛刻的导演,此刻却微微偏过头,任由他的动作,脸上没有任何不耐,只有一种全然的放松。
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像一幅流动的画卷,无声地诠释着“归属”二字的含义。
“这位就是林霖吧?”陆文生和工作人员寒暄了几句,目光转向了成魏旁边的年轻人,语气温和。
林霖猛地回过神,像是课堂上被点名的学生,立刻站直了身体,有些紧张地鞠躬:“陆、陆镇长好!我是林霖!”
陆文生看着他这副拘谨又努力保持镇定的样子,笑了笑,笑容里带着长辈般的宽和:“不用紧张。亦承在家里常提起你,说你很有灵气,肯用功。”
在家里……常提起?
林霖受宠若惊地看向苏亦承,只见苏导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并没有否认。
“这位是成魏老师,你应该认识。”苏亦承淡淡地介绍。
“成先生,久仰。”陆文生对成魏点了点头,态度不卑不亢。
成魏笑着回应:“陆镇长才是,百闻不如一见。”
他的目光在陆文生和苏亦承之间打了个转,意有所指,“怪不得能写出那么扎实的本子。”
陆文生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转而打开食盒,将还温热的粥和小菜分给大家。
苏亦承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忙碌,偶尔低声交谈一两句。
雨声被隔绝在棚外,棚内弥漫着米粥的清香和一种安宁的氛围。
之前因为暴雨和拍摄压力带来的沉闷感,似乎被这个男人的到来悄然驱散了。
林霖捧着一小碗温热的粥,小口吃着,目光却忍不住再次飘向那两人。
他看着陆文生仔细地将一碟没有太多调料的清爽小菜推到苏亦承面前,看着苏亦承极其自然地接过。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却都透着经年累月磨合出的默契与懂得。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苏导镜头下的情感总是那么厚重而真实。
因为那些并非凭空想象,而是源于他切身经历过的、沉淀在生活最深处的东西。
他也隐约触摸到了一点“付青”和“宋海诚”之间,那份超越了误会与时间、深入骨髓的羁绊,究竟是什么样的质感。
成魏不知何时又凑到了他身边,看着那对旁若无人低声交谈的伴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他那特有的、慵懒而戏谑的语调,对林霖说:
“看见没?小子,这才是最高级的表演——生活本身。”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霖若有所悟的侧脸上,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难以言喻的诱惑,
“想演好宋海诚,光靠技术可不够。你得先学会,像他们那样……去感受。”
林霖握着温热的碗壁,看着雨棚外连绵的雨丝,和棚内那对温暖的身影,心中那片因为亲密戏而掀起的惊涛骇浪,似乎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一种新的、更复杂的情愫,混合着对表演的敬畏和对某种真挚情感的向往,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