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庄园的冬日,有一种被山林和寂静包裹起来的宁静。
雪倒是没下,但霜露很重,清晨起来,屋檐下、枯草丛里,总能看到一层茸茸的白。
阳光出来,便化作晶莹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像是在弹奏一支清冷的序曲。
陆文生起得早,照例先检查了壁炉,添了新的松木,让暖意重新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然后系上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围裙,开始在厨房里忙碌。
熬得稠糯的小米粥在砂锅里咕嘟着,散发出朴实的香气;刚从合作社暖棚里摘来的小青菜,碧绿喜人,准备清炒一下;还有一小碟自己腌的脆萝卜,淋了几滴香油,是苏亦承偏爱的爽口小菜。
苏亦承醒来时,鼻尖先嗅到了熟悉的食物香气,接着才感觉到膝盖处传来的、冬日里惯有的僵硬和酸胀。
他微微蹙眉,撑着床沿坐起身,动作比平时迟缓些。
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杖,拄着,慢慢走到窗边。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覆着白霜的庭院里,将院里几棵梨树的枝桠勾勒出清晰的黑色线条,竟有种水墨画般的意境。
陆文生正拿着大扫帚,在院子里清扫落叶和霜渍,动作不疾不徐,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氤氲开。
苏亦承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清晨的那点不适感,似乎也被这安宁的画面抚平了些许。
“醒了?”陆文生像是心有灵犀,抬起头,隔着窗户对他笑了笑,“粥快好了,洗漱完就能吃。”
“嗯。”苏亦承应了一声,转身慢慢走向洗手间。
等他收拾妥当,坐到餐桌前时,温度恰到好处的粥和小菜已经摆好。
陆文生替他盛好粥,又将那碟脆萝卜往他面前推了推。
“今天感觉怎么样?”陆文生看着他,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心上。
“老样子。”苏亦承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温热软糯的米粥顺着食道滑下,带来妥帖的暖意,“不影响。”
陆文生没再多问,只是默默地将炒青菜里几根稍老的菜梗夹到自己碗里,把最嫩的部分留给他。
饭后,陆文生收拾碗筷,苏亦承便拄着手杖,挪到新打的书架前。
新书架木质温润,容量也大了不少,他之前那些堆放得有些杂乱的书和影碟,终于可以好好归置一下。
这不是个轻松的活儿,需要弯腰、抬手,对左腿是不小的负担。
他刚拿起几本厚重的电影理论书籍,准备往高处放,一只手就从旁边伸了过来,自然地接了过去。
“要放哪里?”陆文生擦干了手,走到他身边。
“上面那格,靠右。”苏亦承指了指。
陆文生个子高,手臂也长,轻松地就将书放了上去,摆放得整整齐齐。
两人便一个指挥,一个动手,默契地整理起书架。
苏亦承偶尔会因为某本书或某张碟片而停下,翻看几眼,陆文生也不催促,就耐心地等在旁边,或者根据他的指示,将相关联的物件归拢到一起。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铺着木地板的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书籍挪动的细微声响,和两人偶尔的低语。
“这本《电影语言》的初版,居然在这里。”苏亦承拿起一本封面泛黄的书,语气里带着点意外之喜。
“是你之前说找了很久的那本?”陆文生探头看了看。
“嗯。”苏亦承小心地拂去封面的灰尘,眼神柔和了些许,“还以为丢在以前的工作室了。”
“那就放在顺手的地方。”陆文生接过书,替他放在了书桌旁触手可及的那一层。
整理到一半,苏亦承的腿有些支撑不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陆文生见状,立刻扶他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又去倒了杯热水,然后自己接着按照苏亦承之前的归类思路,继续整理剩下的部分。
苏亦承靠在沙发里,喝着热水,看着陆文生高大而沉稳的背影在书架前忙碌。
他动作并不精细,甚至有些笨拙,但极其认真,每放好一本书,都会下意识地回头看他一眼,像是在确认是否符合他的心意。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包裹住苏亦承的心脏,比壁炉的火光更甚。
他知道,陆文生不懂他那些复杂的电影理论和艺术追求,但他会用他的方式,为他撑起一片可以安心追求这些的天空。
“左边那列,留出些空位,”苏亦承开口,声音比平时更温和些,“后面‘相思雨’的素材和资料可能会比较多。”
“好。”陆文生应着,依言调整。
等到书架终于整理妥当,已是午后。
阳光挪了位置,屋子里依旧明亮温暖。
焕然一新的书架井然有序,散发着淡淡的纸墨清香和木质气息。
陆文生额头上也见了汗,他用手背抹了一下,走到苏亦承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去揉按他僵硬的左腿。
苏亦承没有拒绝,放松身体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
陆文生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力道恰到好处,缓解着肌肉的酸胀。
“晚上想吃什么?”陆文生一边揉按,一边低声问。
“随便。”苏亦承含糊地应道。
“合作社今天送了条新鲜的鱼过来,清蒸?”
“嗯。”
简单的对话,流淌在静谧的午后时光里。
没有波澜,没有惊心动魄,只有日复一日的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