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一行猩红的数字，像一柄悬在程晋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时间，正在以秒为单位，飞速流逝。
程晋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他站在忘川河畔，眼前是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
河水漆黑如墨，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玻璃，倒映着虚无的天穹。河岸上，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队伍，由无数麻木、空洞的鬼魂组成，正以一种恒定不变的速度，缓缓向前挪动。
他们不言不语，不悲不喜，仿佛只是某种规则下运行的程序。
这里的一切都安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没有，声音像是被这片空间彻底吞噬了。
“渡伯！渡伯在吗？！”
程晋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声音却像投入黑洞的石子，连半点回音都没有激起。前面队伍里的鬼魂，没有一个回头，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倒计时变成了【00:08:45】。
不能再等了！
程晋沿着河岸狂奔起来，脚下的黄土路面坚硬而冰冷。他逆着鬼魂前进的方向，试图从这无尽的队伍里，找到一个与众不同、符合“渡伯”形象的存在。
是那个佝偻着背的老鬼吗？不是，他眼神空洞，和其他鬼魂一模一样。
是那个看起来高大一些的鬼影吗？也不是，他只是队伍中一个稍显突兀的像素点，本质上毫无区别。
程晋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静默的服务器里，寻找一个没有标记的Npc。这种无力感，比面对任何凶神恶煞的怪物都更让人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汗水已经浸湿了程晋的后背，不是热的，而是被这阴森环境和巨大压力逼出来的冷汗。
他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肺部却像是吸入了冰冷的真空，没有丝毫缓解。
“妈的……”
程晋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一股邪火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他不是这些循规蹈矩的鬼魂，他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活人！一个被这该死的手机App坑进来的倒霉蛋！
规则？这里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程晋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喊也没用，找也找不到……妈的，拼了！”
他猩红着眼睛，低声嘶吼。
“老子就不信，这么大个活人，还比不过一堆数据！”
他的手指在“幽冥智能手机”的屏幕上飞快滑动，掠过那些诡异的App图标，最终停在了系统工具栏里一个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图标上——【手电筒】。
在阳间，这只是走夜路时才会用到的辅助功能。
但在这里，在这片被永恒黑暗笼罩的土地上……
程晋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点了下去，并且直接将亮度条拖到了最顶端！
“嗡——”
一道纯粹、炽烈、仿佛能刺穿万古的白色光柱，瞬间从手机顶端爆射而出！
这束光，是阳间的光，是科技的光，是与这片神话世界格格不入的、绝对的“异物”！
它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粗暴地划开了忘川那浓稠如墨的黑暗帷幕！
光柱扫过，原本麻木前行的鬼魂队伍，第一次出现了骚动。一些鬼魂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空洞的眼神里，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有效！
程晋心头狂喜，他毫不犹豫地举着手机，将这道“阳间神光”对准了那片死寂的忘川河面，像操作探照灯一样，来回扫荡！
光柱所及之处，漆黑的河水被照得一片惨白，连水底沉淀的幽幽沙石都隐约可见。
这行为，无异于在庄严肃穆的古老神殿里，打开了最劲爆的摇滚乐！
整个忘川河畔，那亘古不变的静寂，被彻底打破了！
就在光柱扫向下游一片浓雾时，异变陡生。
没有声音，没有预兆。
一艘通体漆黑、样式古朴的乌篷小船，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从浓雾中驶了出来。
船不大，仅容数人，船头站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斗笠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古拙的下巴和干裂的嘴唇。他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篙，竹篙的另一端，没入漆黑的河水，却不见半点涟漪。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小舟便自动朝着程晋的方向漂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随着小舟的靠近，扑面而来。那不是力量的威压，而是一种源自岁月尽头的沧桑与孤寂，仿佛他本身，就是这条忘川河的化身。
程晋的光柱，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他的身上。
老者缓缓抬起头。
斗笠的阴影下，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却又仿佛能看透三界六道、古往今来。世间的一切繁华与凋零，英雄与懦夫，在他眼中都只是过眼云烟。
此刻，这双眼睛第一次落在了程晋身上，带着一丝被惊扰的不悦。
“多少年了，忘川的静寂，还是第一次被阳间的‘光’惊扰。”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两块古老的石头在摩擦，却清晰地传入程晋的耳朵里。
“生魂，你胆子不小。”
程晋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这道目光下微微颤抖，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强行顶住压力，收起手电筒，手机屏幕的光亮在他脸上映出一片决然。
他朝着老者拱了拱手，语气却不卑不亢。
“前辈见谅，事急从权。”
程晋把手机屏幕转向对方，上面正是那个血红色的任务界面。
“我接了个单，十万火急，这是我的‘工牌’和任务简报。”
渡伯的目光，落在了那块小小的、发光的屏幕上。
当他看清【S级紧急回收任务：阎罗王】那几个大字时，那双万古不变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切的惊愕。
但惊愕只是一瞬，随即就被一种深邃的、了然的目光所取代。
仿佛一个看了几千年黑白默片的老人，第一次看到了彩色电影，虽然震惊，但瞬间就理解了这是一种全新的叙事方式。
他沉默了片刻，小舟已经停在了程晋面前的岸边。
“原来如此……”
渡伯沙哑地开口，没有再追问程晋的来历，也没有质疑这块“工牌”的真伪。
他接受了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我可以渡你。”
程晋心中一喜，刚要道谢，渡伯却话锋一转。
“但我的规矩不能破。用一件阳间的新鲜玩意儿，换我一次渡河。”
说着，他那握着竹篙的手，指向了忘川河对岸的无尽黑暗深处。
“你要找的东西，线索在那边。”
渡伯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但那里，可比你脚下的黄泉路，危险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