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家仙岛，已成死域。
血腥与焦糊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在海风中经久不散。曾经雕梁画栋的楼阁殿宇，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
顾长生负手立于九天之上，玄黑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周身那若有若无，却又仿佛无处不在的威压，让下方那些侥幸存活的修士，连抬头的勇气都已丧失。
他们像是被无形枷锁钉在原地的羔羊，颤抖着，等待那位如同神魔般的男子降下最终的审判。
然而，顾长生并未看他们一眼。
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识海深处。
在那里，一道璀璨的金光信息流正缓缓铺开，散发着古老而至高的法则气息。
“覆灭天南顶级修仙家族·付家，斩断其千年传承因果，获得特殊奖励：因果契约。”
一行简洁的金色古字烙印在他的神魂之中，随后化作无数细密的符文，将一股玄奥的信息洪流灌入他的脑海。
因果契约？
顾长生心念微动，细细体悟着这股信息。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权柄。以他自身为核心，可以与任何目标签订主从或平等的契约。一旦缔结，盟友将受到因果之力的庇护，忠诚不可动摇，更能为他分担一部分因果反噬。
这……是“因果同盟”的根基！
这几行解释，如洪钟大吕，在顾长生识海中轰然炸响！
这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法宝或功法奖励，这是一种规则，一种秩序！一种足以开创全新势力的无上权柄！
主从契约，可缔造绝对忠诚的下属；平等契约，可拉拢同等阶位的强者。
最关键的是，分担因果反噬！
顾长生眼眸微眯。他一路走来，逆天改命，截取机缘，身上背负的因果早已深重如山。虽有系统遮蔽天机，但随着修为日高，与这方天地的纠缠愈深，那冥冥中的反噬之力，迟早会成为心头大患。
而这“因果契约”，竟能将这股压力，巧妙地分摊给整个同盟！
饶是顾长生心性沉稳，此刻呼吸也不禁微微急促。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张张面孔。
为家族复仇、身负大气运的辛如音；被他从魔道手中救下，如今已执掌越国世俗权柄的燕家；还有那些在七派大战中，被他间接或直接拯救的无数修士……
过去，他只将他们视为自己布局中的棋子，是结下的“善因”，是未来的可用之材。
但现在，一个远比之前更加宏伟的构想，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因果同盟……”
顾长生低声自语，眼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要建立的，不是一个宗门，不是一个家族，而是一个以因果为纽带，横跨天南，甚至未来能触及整个修仙界的庞大利益共同体！
这一瞬间，他的心境豁然开朗。
过往的杀伐、布局、谋算，在这一刻尽数归流，汇入了一条更加清晰、也更加宏伟的道路。
他想到了自己最大的“对手”，那个同样身负大气运，此刻却可能还在为结婴而苦恼的家伙。
思绪如电，瞬间回溯到了数月之前。
天南，元武城。
茶肆二楼的栏杆旁，顾长生指尖轻点着温热的白玉杯壁，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楼下琳琅满目的摊位。他的神识却如一张无形的细网，掠过一张张或贪婪、或警惕的脸庞，最终，锁定在了一道黯淡的金光上。
那金光本该璀璨夺目，此刻却纠缠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晦暗与焦躁。光芒的主人，是一个戴着斗笠、身形普通的青衫修士，正站在一个灵草摊前，低声询问着什么。
韩立。
顾长生眼底泛起一丝了然。这因果之线的光景，正是结丹瓶颈的具象化，困龙在渊，只差临门一跃。
他看着韩立的背影，那微微绷紧的肩线，泄露了斗笠主人内心的万分之一。他问的是次等的“凝碧草”，可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钉在摊主身后一只紧闭的玉盒上，显然那里面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顾长生放下几块灵石，悄无声息地走下木梯。他没有径直上前，而是像个无聊的散修，在旁边的摊位上拿起一枚平平无奇的妖兽骨片，状似端详。
“可惜了，”他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叹息，仿佛在自言自语，“听闻古方中的‘九转紫金丹’，其主药‘三阳还魂草’早已绝迹，否则何至于让天下筑基修士，都为了结丹愁白了头。”
话音刚落，那道青衫身影猛地一僵。
顾长生放下骨片，转身，与韩立擦肩而过。他目不斜视，声音却如游丝般，精准地钻入对方耳中：“越国东境，落云宗废墟千里之外的瘴气沼泽深处，或许还有遗株。不过，那地方的守卫妖兽，可不是我这种筑基后期能轻易招惹的。”
他没有回头，一步步汇入人流。身后，那道晦暗的金色因果线剧烈震颤了一下，随即猛然绷直，如离弦之箭般射向了遥远的东方。
很好。一个用来转移视线的“次级机缘”已经布下。至于那沼泽里真正的宝物，早在三个月前，就已在他储物袋中静静地躺着了。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顾长生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韩立的道是独善其身，集万千气运于己。我的道，或许便是兼济天下，聚众生因果为舟，共渡苦海。”
这并非善恶之别，只是道路不同。
但现在，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路，或许能走得更远，更广！他的视野，已从单纯的个人飞升，扩展到了驾驭整个时代浪潮的宏大格局。
他的目光，终于从九天之上落下，落在了那片废墟之上。
数百名修士，其中大半是付家的残余，还有一小部分，是临阵倒戈、助他破开护岛大阵的“聪明人”。
他们感受到了顾长生目光的降临，瞬间如坠冰窟。那并非灵压的威慑，而是一种生命层次被俯瞰的、源于神魂深处的战栗。不少人双膝发软，牙关不住地打颤，连身上的法袍都因剧烈的颤抖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顾长生一步踏出，身形已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没有释放任何威压，但那份从容与淡漠，却比山岳般的灵压更让人窒息。
“前辈饶命！我……我等愿为前辈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一名倒戈的筑基后期修士，最先反应过来，他额头用力砸在焦黑的地面上，发出“砰砰”的闷响。混着血迹与尘土的脸上，眼泪和鼻涕糊成了一片，声音嘶哑而扭曲。
有人带头，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跪倒在地，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充满了绝望。
顾长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缓缓抬起手。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心沉到了谷底，以为死亡即将来临。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手段并未落下。
一道柔和的金光，自他掌心浮现，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张玄奥繁复的金色卷轴，缓缓展开。
“杀戮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不是宽恕你们的过去，而是投资你们的未来。”
顾长生目光扫过那名为首的倒戈修士，以及其他几个修为尚可、眼中尚存几分野心的人。
“签下它，你们将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崛起。”
金色卷轴缓缓飘落，悬停在众人面前。那上面流转的因果之力，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灵魂都在颤栗。他们本能地知道，一旦签下，自己的命运将与眼前这个男人彻底绑定，再无背叛的可能。
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机遇感，也从他们心底疯狂滋生！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数息之后，那名倒戈的筑基后期修士，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疯狂的赌性。
他伸出颤抖的手，逼出一滴精血，重重地按在了卷轴之上！
嗡！
卷轴金光大盛，一个古朴的符文烙印其上。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因果之线，将他和顾长生紧紧连接在了一起。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浩瀚如海的气运，从顾长生那边若有若无地加持而来。困扰他多年的修为瓶颈，竟在瞬间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脸上先是错愕，随即被狂喜所淹没，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属下李青，拜见盟主！”
“很好。”
顾长生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因果同盟的第一块基石，已然落下。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心念一动，便将这座资源丰厚的仙岛设为同盟的第一个据点，并对李青下达了整顿和防御的命令。
李青领命而去，神色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投身新事业的狂热。
顾长生则转身，望向无垠的星海，海风吹动他玄黑的衣袍，猎猎作响。
付家已灭，同盟初立，但这只是他宏图的第一步。他的目光穿透了空间，仿佛看到了远在另一片大陆上，那个正在星盘前殚精竭虑的倩影。
“辛如音，‘月神之泪’的线索，推演得如何了？”
他的心中响起一个念头。
【化神之路】的第一环，便是要铸就完美道基，而此物正是其中关键。
他的道，不同于韩立那般独善其身，但也绝非普度众生的圣人。聚众生因果为舟，是为了让他自己，能在这波涛汹涌的修仙界中，航行得更远，更稳。
如今，舟已有了龙骨，接下来，便是要为这艘大舟，寻找最坚固的帆与最锋利的桨。
他的神识沉入系统，一道指令无声无息地跨越万里，传向了霓裳岛深处。
“星图若有进展，立刻回报。”
做完这一切，顾长生收回目光，眼中的宏图与杀伐尽数敛去，只剩下如古井般深沉的平静。天南的棋局暂告一段落，乱星海的风云，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