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内,死一样的寂静。
冰冷的月光从破败的穹顶窟窿中倾泻而下,像一束追光,精准地打在凌渊的背影上。他的身形挺拔如松,却又透着一股被全世界遗弃的孤寂。
“四十七小时。”
他不久前吐出的这几个字,仿佛还凝固在空气里,化作无形的绞索,勒紧了苏晓的喉咙。
她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抱着膝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个男人刚刚才以雷霆之势,抹除了一支全副武装的追捕小队,可现在,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就散发出比屠杀时更令人心悸的寒意。
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濒临破碎的死寂。
苏晓看着他,恐惧之中,竟生出了一丝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怜悯。
他到底背负着什么?才会让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沙漏里的最后一粒沙,沉重而绝望。
凌渊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身,走到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伸出手指,开始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面上勾画。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起初,画出的是复杂的建筑结构图,以及一个个代表战术部署的符号。他在为即将到来的、与“时序守护者”的死战做准备。
苏晓屏住呼吸,看着那些线条在月光下延伸、交错,构成一个精密而致命的杀局。
然而,画着画着,凌渊的手指忽然一顿。
线条开始紊乱。
“小渊,你看,这个齿轮只要这么一卡,整个机械钟就活了……记住,越是精密的仪器,它的核心往往越脆弱,也越简单。”
一个温暖而粗糙的手掌,覆在他的小手上,带着他转动一个黄铜齿轮。阳光下,那个被他称作“王叔”的男人,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慈祥的笑意。
幻觉!
凌渊的瞳孔猛地一缩,眼前的画面瞬间破碎。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脑海中不合时宜的记忆碎片驱逐出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必须集中精神,分析“时序守护者”的一切数据,找出那个理论上不存在的“弱点”。
他的手指再次移动,力道却重了许多,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滋啦”声。
战术、路线、陷阱……
“小渊,饿了吧?王叔给你烤了红薯,小心烫!”
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塞进怀里,那股焦甜的香气,仿佛穿透了时空,萦绕在他的鼻尖。
“没关系的,就算全世界都忘了你,王叔也记得你。你不是怪物,你只是……只是个需要人疼的孩子。”
记忆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冲垮了他用仇恨筑起的高墙。
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温暖,此刻却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地凌迟着他的神经。
“呃……”
凌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体内的灵力瞬间失控,如脱缰的野马在他经脉中疯狂冲撞。
他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撑住地面,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伤势在加重!
不,这不仅仅是伤势,这是他的“道心”在动摇!
复仇之路,本该是一条斩断七情六欲的绝路。任何留恋,任何温情,都是足以致命的毒药。
他一直做得很好,直到此刻。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噗——”
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猛地从他口中喷出,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溅开一朵妖异的红莲。
那剧烈的咳嗽声在空旷的工厂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角落里的苏晓浑身一颤,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看到他跪在那里,月光照亮了他苍白如纸的侧脸,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那副脆弱的模样,与之前那个神魔般的身影判若两人。
他……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苏晓的脑海一片空白,恐惧的本能告诉她应该躲得更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越远越好。
可是,看着他因剧痛而微微弓起的背脊,看着那滩刺目的鲜血,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自己被追杀时,他挡在身前的样子。
她咬了咬牙,内心的某个角落,名为“勇气”和“不忍”的东西,战胜了恐惧。
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摸索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然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阴影。
她的脚步很轻,但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
凌渊察觉到了她的靠近,但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用沙哑的声音低吼:“滚开!”
苏晓停下脚步,被他话语里的寒意刺得一哆嗦。
但她没有退缩。
她看到他撑在地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依旧在不停地颤抖。
他不是神,他也会痛。
苏晓深吸一口气,再次上前,将那瓶水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你……还好吗?”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你的伤势……看起来很重。”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凌渊的身体僵住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当他的目光与苏晓对上的那一刻,苏晓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空白。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了往日的冰冷,没有了S级任务目标的杀意,甚至没有了复仇者的疯狂。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种……孩童般,迷失在森林里的茫然,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
仿佛坚硬的外壳被敲开了一道裂缝,露出了里面血肉模糊的、最柔软的内核。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在一个外人面前,展露出真实的情感裂痕。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苏晓的心脏被这道目光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然而,这短暂的失神,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
凌渊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那丝迷茫与痛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邃、更加可怕的空洞。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彻底熄灭了。
他收回目光,看也不看那瓶水,更不看苏晓。
“……与你无关。”
他的声音沙哑刺耳,像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说完,他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了体内暴走的灵力,缓缓站起身。
他站直了身体,那孤寂的背影似乎比刚才更加冰冷,更加决绝。
所有的人性光芒,都在刚刚那一刻,被他亲手斩断、熄灭。
他无视了身后的苏晓,径直走向工厂更深、更黑暗的阴影之中。
一个不带丝毫波澜,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准备转移。”
“去‘归墟’。”
“在那里,要么它死,要么我们一起被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