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的余韵仿佛还凝固在空气里。
陈算背靠着203号客房冰冷的门板,【数据视野】中,门外走廊那原本只是缓慢流转的规则锁链,此刻如同被惊醒的蛇群,变得躁动而充满攻击性。那些源自肖像画的规则线条,尤其散发着冰冷粘稠的恶意。
他没有开灯,房间内只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的暮色。他走到窗边,轻轻掀开厚重天鹅绒窗帘的一角。窗外并非预想中的庭院或街道,而是翻滚不息、色彩诡异的浓雾,仿佛公馆是漂浮在虚无中的孤岛。规则的力量隔绝了内外。
“果然是完全封闭的领域……”他心中默念。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当座钟敲响七下后的某一刻,门外那令人不安的窥视感如潮水般退去,规则锁链的躁动也略微平复。晚餐时间到了。
陈算整理了一下毫无褶皱的白色衬衫衣领,平静地打开了房门。
几乎同时,另外三扇门也打开了。
周荀之脸色如常,但眼神比之前更加锐利,显然也感知到了入夜后的变化。秦屿依旧沉默,但周身的气息更加凝练,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利刃。阿妖则轻轻吐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显然刚才被那些“画”吓得不轻。
“都没事吧?”周荀之看向陈算,语气带着关切。
“嗯。”陈算点头,“去餐厅。”
四人沿着来时管家引领的路线,沉默地走下宽阔的主楼梯,来到一楼。餐厅的位置并不难找,两扇对开的、雕刻着葡萄藤与野兽图案的橡木大门敞开着,里面透出温暖却并不让人安心的烛光。
餐厅极其宽敞,一张长得足以容纳二十人的餐桌摆在中央,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摆放着熠熠生辉的银质烛台和餐具。墙壁上挂着描绘狩猎场景的挂毯。此刻,长桌旁已经坐了六个人。
这六人衣着各异,有穿着陈旧西装、面色惶恐的中年男人,有紧紧攥着十字架、低声祈祷的老妇人,还有一对依偎在一起、脸色惨白的年轻情侣,以及一个穿着不合身侍者服、眼神躲闪的瘦弱少年。他们看起来都像是被意外卷入的普通人,与陈算四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加上陈算他们,正好十位“客人”。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混合着一种更深的、名为恐惧的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新进来的四人身上,带着审视、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看到“新倒霉蛋”的复杂情绪。
陈算的目光快速扫过餐桌。每个座位前都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陶瓷座位卡。他们四人的名字赫然在列,被安排在长桌靠近主位的一侧。周荀之在陈算左边,阿妖在陈算右边,秦屿则在阿妖旁边。座位卡的笔迹与管家给人的感觉一样,冰冷而精准。
“请按照座位卡就座。”管家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餐厅角落的阴影里,声音平稳地提醒,不容置疑。
四人依言坐下。陈算的对面,正好是那个祈祷的老妇人。
几乎在他们落座的瞬间,几名穿着黑白女仆装、面无表情的女仆便悄无声息地走上前,为每位客人面前的空酒杯斟入殷红如血的液体。
规则六!
阿妖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看向陈算。周荀之端起酒杯,借着烛光仔细观察,眉头微蹙。秦屿的手指在餐刀柄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陈算平静地端起酒杯,向对面看着他动作的老妇人微微致意,然后将酒杯凑到唇边,做出一个浅尝辄止的假动作。浓郁的酒香钻入鼻腔,但在这香气之下,他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腥气。
他放下酒杯,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
对面的老妇人看着他完成了“饮用”的动作,似乎松了口气,也颤抖着端起酒杯,学着样子沾了沾嘴唇。
就在这时,坐在长桌另一端、那个穿着陈旧西装的中年男人,似乎因为过度紧张,手一抖,不小心将面前的银质餐刀碰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铛啷——”
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管家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脸色惨白,慌忙弯腰想去捡起餐刀。
规则五:餐刀只能用于切割食物。
“别捡!”
陈算和周荀之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带着警告。
但已经晚了。
男人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冰冷的刀柄——
他整个人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眼睛惊恐地凸出。下一秒,在所有人骇然的目光中,他的身体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从触碰餐刀的手指开始,迅速变得透明、消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在原地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那把银亮的餐刀,静静地躺在地毯上。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那个老妇人无法抑制的、压抑的抽泣声。
女仆们依旧面无表情,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开始为众人分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陈算看着男人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自己面前那柄同样锋利的餐刀。
规则,不是玩笑。
违反,即是抹杀。
审计的第一步,是活下去。而活下去,意味着必须在这密布杀机的规则蛛网上,找到那条唯一能通向真相的路径。
晚餐,在极度压抑和恐惧的气氛中,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