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卷着沙粒,敲打在泽卡城土黄色的城墙上,发出细密而持续的簌簌声响。集市喧嚣的声浪与沙漠的荒寂仅一墙之隔,仿佛一道分隔生与死的界限。赵云澜拉紧了新购的防沙头巾,眯眼望向眼前这片由帐篷、摊位和嘈杂人声构成的混沌天地。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烤馕与牲畜混杂的气味,炙热的阳光将每一寸土地烘烤得滚烫,连呼吸都带着沙尘的干涩。
黑胡子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迈着矮人特有的沉稳步伐,引领三人穿梭在拥挤的集市中。他的红胡子在烈日下犹如燃烧的火焰,独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在沙漠里,骆驼不是坐骑,是兄弟。”他粗声粗气地说着,停在一个由厚重毡布搭建的驼队摊位前。几十头骆驼跪伏在沙地上,咀嚼着干草,温顺的眼眸里倒映着人来人往的喧嚣。
摊位主人是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沙漠部族老者,额头上刺着太阳神的荆棘纹饰。他沉默地打量着来客,目光在刑泽腰间的青铜短刃和雷娜·伊莎尔祭司袍的银绣上稍作停留,最终落在黑胡子身上。“矮人朋友,又要去啃噬大地的骨头了?”老人的通用语带着浓重的部落口音,语气却透着一丝熟稔。
“老沙克,这次可不是挖矿,是去找‘太阳的碎片’。”黑胡子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递过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要最好的,耐渴、耐走、识路的母驼,再配两头负重的公驼。”
沙克掂了掂钱袋,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古井无波。“追寻太阳碎片的人,大多化作了沙狼的粪便。”他慢悠悠地说着,却利落地起身,走向驼群。他抚摸着一头白色母驼的脖颈,低声用部落语吟诵着什么,那母驼温顺地低下头,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心。“‘白珍珠’,她曾独自走出‘死亡回旋沙海’,会带你们找到水,也会在沙暴前预警。价格是普通驼的三倍。”
赵云澜上前一步,目光与那母驼灵性的眼眸对视。他能感觉到这牲畜身上有种奇异的平静气息,仿佛与这片残酷的沙漠达成了某种古老的协议。“值得。”他简短地说道,从怀中取出额外的金币。沙克接过金币,深深看了赵云澜一眼,那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玩世不恭的外表,触及了更深层的东西。
“小心沙漠的歌声,”沙克压低声音,几乎成了耳语,“它用美丽召唤旅人,用永恒埋葬灵魂。”他递给赵云澜一个皮质小袋,“盐和苦艾草,混入饲料,能防沙蝮蛇靠近驼群。”
与此同时,雷娜·伊莎尔和刑泽则在黑胡子的指引下,采购其他关键物资。水袋是沙漠的命脉,他们选用了部落人用厚韧沙蜥皮制作的大囊,每个都能装下足够一人饮用五天的水量。黑胡子仔细检查着每一个水袋的缝合处,用他粗短的手指捏着皮缘,对着光看是否有细微的渗漏。“一滴水的浪费,在黄金沙漠里就是向死神迈近一步。”他嘟囔着,将合格的水袋扔进一旁的拖车。
防沙护目镜是用打磨光滑的黑曜石片嵌在皮革框里制成,头巾则是吸汗透气的长绒棉布。雷娜细心挑选着,她指尖拂过那些粗糙却实用的织物,体内那微妙的光明原力让她本能地排斥着某些带着阴暗气息的物品。最终她选了几条素色的长巾,又为每人备了一套宽大的防沙袍。刑泽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负责搬运和结算,他的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如同蛰伏的猎豹。在一次交接银币时,他看似随意地扣住了一个试图靠近雷娜的小偷的手腕,稍一用力,那小偷便脸色煞白地缩回了人群,不敢再靠近。
食物以耐储存的烤馕、风干肉脯和奶疙瘩为主,黑胡子还特意采购了大量辛辣的调味料和晒干的沙漠浆果。“别小看这些果子,关键时刻能提神,还能补充你们这些柔弱家伙流失的盐分。”他冲着赵云澜和雷娜咧咧嘴。接着,他又补充了信号火炬、坚韧的绳索、一组钢制岩钉、一小桶矮人烈酒(“清洗伤口,或者在你冻僵时点燃你的内脏!”黑胡子如此介绍),以及各种赵云澜叫不出名字的古怪工具。
采购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在购买解毒血清和驱虫药粉时,他们明显感觉到有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从集市阴影处投来。刑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手按上了短刃的柄。赵云澜则巧妙地用身体挡住雷娜,同时向黑胡子使了个眼色。矮人会意,故意大声嚷嚷着抱怨价格,用矮人语咒骂着,粗鲁的举动暂时驱散了那些窥探者。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
当所有物资堆放在租来的小院中时,俨然一座小山。夕阳将沙丘染成血红色,气温开始骤降。黑胡子开始展示他真正的专业能力。他先是检查了每一头骆驼的蹄掌和牙齿,给“白珍珠”套上了他特制的、带有减震皮垫的驼鞍。然后,他像对待艺术品一样,整理那些采购来的工具,将绳索按粗细和承重分门别类,岩钉打磨得更加锋利,信号火炬重新捆扎以防潮。
“看好了,学者,”黑胡子对赵云澜说,拿起一个看似普通的铜制圆筒,“这是‘聚水器’,沙漠夜晚放在沙坑里,清晨能收集到露水。虽然不多,但有时能救命。”他又拿起一个带着复杂齿轮的小装置,“‘流沙哨’,插在沙地里,如果下面有流沙空洞,它会发出蜂鸣。老子可不想被活埋。”
赵云澜认真地看着,心中对这位矮人伙伴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这些看似粗犷的矮人,在实用技艺上有着近乎偏执的精细。他注意到黑胡子在整理那桶矮人烈酒时,偷偷塞了几小瓶进自己腰包,却把大部分都标记为公用物资。这个贪财又讲义气的矮人,性格比沙漠的天气还要复杂。
夜幕彻底降临,星辰在深邃的夜空中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小院里点起了风灯,四人围坐在物资旁,进行最后的清点。骆驼在院角安静地反刍,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干草和尘土的味道。
“明天拂晓出发,”黑胡子铺开那张残破的羊皮地图,粗壮的手指划过一条蜿蜒的虚线,“我们走‘蝎子之路’,避开主要的沙匪巡逻区和水源点。但这条路靠近‘哭泣峡谷’,那里……有些古老的东西,最好别惊动。”
刑泽抱臂站在阴影里,目光落在院墙之外。“眼线还在。”他低声说,打破了夜的宁静。
“让他们看吧,”赵云澜摩挲着怀中的星陨罗盘,罗盘在夜色中泛着微弱的凉意,“等进了沙漠,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不一定呢。”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家族千年的使命、哈迪斯祭殿中的警示、以及前方未知的神迹,如同无形的鞭子,驱策着他不断向前。
雷娜·伊莎尔静静地看着他们,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女神殿赠予的护符。越是接近沙漠,她越能感觉到体内光明原力的雀跃,仿佛远方有什么在召唤,那感觉并非全然温暖,夹杂着一丝被灼烧的悸动。她抬起头,望着南方那片被星辰笼罩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那里是黄金沙漠的腹地,也是传说中日冕方舟沉睡之地。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神的恩赐,还是湮灭的陷阱?
夜风渐起,吹动院中的风灯,明灭不定的火光映照着四人神色各异的脸庞,也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土墙上,仿佛预演着即将到来的、光与暗交织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