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开始行动起来。
一名名士兵,学着刘禅的样子,抓住藤索,或攀爬,或借助木筏,争先恐后地向对岸滑去。
起初还有些生疏,但很快,他们便掌握了技巧。
甚至那股飞翔的轻便之感,让人流连忘返。
恨不得再来飞上一次。
整个渡河过程,井然有序,迅捷无比。
原本在王平看来,至少需要半日,甚至可能付出惨重代价才能完成的渡河,此刻,仅仅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五千大军,连同马匹辎重,便安然无恙地抵达了对岸。
比预想中,快了半日有余!
王平最后一个渡过河,他回头望着对岸那看似简陋,却创造了奇迹的藤索,再看看不远处正与士兵们说笑的陛下,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敬佩。
“陛下的奇思妙想,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
刘禅摆了摆手,笑道:“这不算什么。走吧,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夜幕降临,大军在一处背风的山坳中安营扎寨。
篝火升腾,噼啪作响,驱散了山间的寒意。
刘禅没有待在自己的营帐中,而是与一群老兵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将自己那份干硬的肉脯,分给了身边一个看起来最年长的老兵。
“老乡,别客气,吃吧。”
那老兵受宠若惊,双手颤抖着接过肉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朕听口音,你是蜀郡人?”刘禅随口问道,语气温和得就像在与邻家大叔闲聊。
“回……回陛下,小的是……是郫县的。”老兵紧张地答道。
“郫县啊,好地方。”刘禅笑了笑,“朕听闻郫县的豆瓣,乃是一绝。待此战过后,朕定要去尝尝。”
这番话,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老兵的紧张感消散了许多,他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陛下若是喜欢,等回了家,小的托人给您送进宫里去!”
“哈哈哈,那朕就却之不恭了。”刘禅大笑,他又转向另一位正在啃着干粮的伍长,“这位兄弟,看你年纪不大,家中可有妻儿?”
那伍长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回陛下,去年刚娶的婆娘,还没来得及生娃,就……就被征召入伍了。”
“嗯。”刘禅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家中田亩,可还有人耕种?”
“有……有俺老爹和婆娘在。”
“收成如何?官府的赋税重吗?”
刘禅的问题,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深入。他没有谈论军国大事,没有说任何豪言壮语,他问的,只是最平凡,也最实在的民生。
家有几亩田,今年收成如何,孩子多大了,父母身体可好……
这些问题,让周围的士兵们,都静了下来。他们看着这位与他们促膝而谈的天子,眼神中充满了感动。
在他们眼中,高高在上的天子,第一次变得如此真实,如此亲切。
“陛下……”一位断了一只手臂的老兵,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哽咽,“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小人邻居家有个兄弟,也是当兵的,前年伤了腿,回乡之后,没了营生,日子过得……苦啊。抚恤的钱粮,根本不够一家老小嚼用。小人……小人就是想问问,像他那样为国负伤的,朝廷……朝廷能不能多给点抚恤?”
此言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在场的,大多是老兵,他们都见过太多因伤退伍,最终穷困潦倒的同袍。
刘禅沉默了。
他站起身,走到那位独臂老兵面前,亲手为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朕向你们保证。”
“待此战过后,朕回成都,第一件事,便是重订军功抚恤之法!”
“凡为大汉流血负伤者,朝廷养其终身!其子女入学,官府减免用度!其家人分田,优先优待!”
“朕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为我大汉当兵,是荣耀!即便不幸伤残,大汉,也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有功之臣!”
这番话,是天子承诺。
那独臂老兵再也抑制不住,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竟是嚎啕大哭,跪倒在地,重重地叩首。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愿为陛下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周围的士兵,无论新兵老卒,无论来自何方,全都自发地跪了下去。
不远处的篝火旁,赵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那位白手起家,一生颠沛流离,却始终与士卒同甘共苦,最终开创了大汉基业的先帝——刘备的影子。
决断千里的智谋,收拢人心的仁德。
这位年轻的陛下,身上竟同时具备了这两样最可贵的品质。
大汉,当兴!
另一边,马岱的内心,则远比赵统更为震惊。
他看得更深,也想得更远。
陛下看似随意的攀谈,却精准地掌握了军队最基层的思想动态和实际困难。
从士兵的家庭状况,到地方的田亩收成,再到军中最敏感的伤残抚恤问题……三言两语,便将这支军队的“根”,摸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单纯的仁德,这分明是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术!
传闻中那个痴愚懦弱的后主,与眼前这位谈笑间便将人心玩弄于股掌的君王,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马岱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渡河的奇迹,与沿途的亲民之举,让刘禅的威望,在这支奇袭部队中,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攀升。
士兵们对他的情感,已经不比丞相差多少了。
在这股高昂的士气加持下,部队的行军速度不减反增,悄无声息地刺向曹魏那片空虚腹地。
……
深夜,刘禅的营帐内依旧亮着灯火。
王平处理完军务,前来汇报,却在帐外犹豫了。
他没有看到陛下在研究地图,也没有看到他在批阅公文。
他看到,他们的天子,正亲自拿着一把刷子,就着一盆清水,一丝不苟地为他的那匹战马刷洗着身体。
那匹马在白日里也驮着物资,沾了一身的泥泞。
刘禅刷得极为认真,一边刷,一边还低声跟马儿说着话,像是在与一位老友闲聊。
“马哥,今天累坏了吧?再忍忍,等到了地方,给你找最好的草料吃。”
“你看你这一身泥,跟朕一样,都成了泥猴了,哈哈哈……”
战马似乎能听懂他的话,温顺地打着响鼻,用头亲昵地蹭着他的肩膀。
一人一马,在静谧的月光下,构成了一副和谐而温暖的画卷。
王平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帐外,看着这一幕。
他想起了白天陛下那句“朕与你们同在”,想起了陛下亲自抓起藤索滑过鹰愁涧的身影,想起了陛下将自己的肉脯分给老兵的场景……
这一刻,他终于彻底明白了,陛下所说的“同在”,并非一句空话。
这位大汉天子,是真正将自己,将每一个将士,甚至将一匹战马,都当成了可以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
王平的眼眶,湿润了。
他没有进去打扰,而是悄然退后,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
他对着帅位的方向,再一次单膝跪下。
这一拜,拜的不是君王。
是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