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的风卷起荒原的尘土,拍打在低矮的土坯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这片遗弃之地永恒的叹息。
秦安蜷在土屋最阴暗的角落,浑身已被冷汗浸透,破烂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依旧消瘦却不再那么孱弱的轮廓。他咬紧牙关,齿缝间溢出的不是呻吟,而是压抑到极致的、粗重的喘息。
「星辰锻体诀」的运转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丝丝缕缕冰冷刺骨的星辰之力,如同最纤细却最坚韧的钢丝,在他意念的强行牵引下,正疯狂地冲击、打磨着左腿那条最为顽固、之前受伤最重的经脉!
痛!
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修复的剧痛!
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锉刀在骨头缝里来回刮擦,又像是将整条腿浸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河,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撕裂,然后在那霸道的星力下被强行重塑!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手指深深抠入身下的干草,指甲翻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全部的心神,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那一条经脉之上!
破而后立!不破不立!
这具身体受损太严重,常规的温养恢复太慢太慢!他等不起!必须用最霸道的方式,强行冲开桎梏!
「给…我…开!!」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将最后凝聚的一股星力,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向那最后一道堵塞的关隘!
嗤啦——!
体内仿佛响起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的、如同布帛被撕裂的声响!
那股冰冷狂暴的星力洪流,终于悍然冲破了最后的阻碍,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贯通了整条左腿的经脉!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通畅感随之而来!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却充满力量的酥麻感!那条原本沉重酸胀、隐隐作痛的左腿,此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变得轻盈而有力!
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更加磅礴的星辰之力正透过这条新打通的经脉,源源不断地汇入体内,淬炼着腿骨、肌肉、乃至皮膜!
成功了!
「星辰锻体诀」第一重,第一条主经脉,打通!
秦安猛地睁开眼睛,眼底深处,一点冰冷的星芒一闪而逝。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中那股滞涩感也减轻了不少。
虽然距离彻底恢复还差得远,虽然丹田依旧破损无法储存灵力,但肉身的强度,尤其是左腿的力量和速度,已然恢复了大半,甚至因祸得福,比受伤前更加强韧!
他缓缓站起身,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腿。力量充盈,灵活自如。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走到院中。
老农依旧蹲在门槛上,望着灰蒙蒙的天发呆,对他的出现毫无反应。老妇人则在角落摸索着晾晒那些黑硬的干粮。
秦安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投向了村外那片无垠的荒原。
该离开了。
他不能永远困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他需要信息,需要资源,需要找到离开这片「遗弃之地」的方法。而这个死气沉沉的村落,给不了他任何东西。
他没有告别,也无法告别。只是对着那对老农夫妇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感谢他们短暂的收留之恩。
然后,他转过身,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树枝(此刻更多是伪装),迈开脚步,向着荒原深处走去。
脚步沉稳,踏在干裂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老农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略显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嘴唇嚅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归于沉默,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永恒不变的灰色天空。
走入荒原,才能真正感受到这片土地的绝望。
四野茫茫,除了枯黄的野草和裸露的黑色岩石,几乎看不到任何生机。风永远带着呜咽声,卷起尘土,打在脸上,干涩而疼痛。天空是压抑的灰色,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星辰,只有一片死寂的光晕。
秦安凭借着梦里那个世界学到的野外生存知识和强化后的方向感,认准一个方向,不断前行。
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运转《星辰锻体诀》,吸收着那微弱却持续的星辰之力,继续淬炼肉身,尤其是那双眼睛和耳朵。
数日之后,他的目力已能轻易看清数里外沙尘中的细微动静,耳朵能捕捉到地下虫豸爬行的窸窣声。
同时,他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死」。
并非没有活物,而是所有的生命,都透着一股挣扎求存的萎靡和衰败。偶尔看到的几只沙鼠,也是瘦骨嶙峋,动作迟钝。植物更是低矮枯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化为尘埃。
这一天,正午刚过(凭借体内生物钟判断),天空的灰蒙似乎略微淡了一些。
忽然,他强化后的耳朵捕捉到远处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
不是风声,而是……车轮滚动、牲畜嘶鸣、还有……隐约的人声喧哗?
有人!而且人数不少!
秦安精神一振,立刻加快脚步,朝着声音来源方向潜行而去。
翻过一座低矮的土丘,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
只见下方一片相对平坦的戈壁滩上,赫然出现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由数十辆各种破旧车辆组成的车队,有牛车、马车,甚至还有几头模样奇特、披着厚厚毛皮的驮兽拉着的板车。车辆周围,簇拥着数百名男女老少,个个风尘仆仆,面带疲惫,却大多携带着兵刃,眼神警惕而彪悍。
他们正在原地休息,埋锅造饭,袅袅炊烟升起,带来了久违的烟火气。
这是一支……迁徙的队伍?或者说,流浪的部族?
秦安伏在土丘后,仔细观察。
这些人的穿着同样破旧,但明显比村落里的村民要好上不少,材质也更丰富,甚至能看到一些粗糙的皮甲和金属护具。他们的车辆上堆满了行李家当,看起来像是举族迁移。
队伍中有武者打扮的人来回巡逻,气息大多在炼体期徘徊,少数几个头领模样的人,似乎达到了炼气初期的水准。
在这遗弃之地,这已经算是一股不弱的力量了。
他们从何而来?要往何处去?
秦安心中念头飞转。这是一个机会!融入这支队伍,或许能获得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甚至找到离开的方法!
但如何融入?他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突然出现,必然引起警惕。
他目光扫过队伍外围。几个看起来像是负责外围警戒的武者,正有些松懈地靠在一辆板车旁喝水闲聊。
有了。
他悄无声息地退后,绕了一个大圈子,来到车队即将前行的方向。然后,他故意用树枝在沙地上划出凌乱的痕迹,又将自己弄得更加狼狈一些,甚至忍痛在手臂上划出几道浅浅的口子,让鲜血渗出。
做完这一切,他计算着时间,躺倒在路旁的枯草丛中,收敛所有气息,伪装成一个重伤昏迷、侥幸未死的流浪者。
不久后,车轮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
「咦?前面好像有个人?」
「死了吗?」
「过去看看!小心点!」
嘈杂的议论声和警惕的脚步声靠近。
几道身影围了上来,带着审视的目光。
「还有气!伤得不轻啊……」
「看这样子,像是被沙匪洗劫了?」
「啧,真惨……就一个人?」
有人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翻看了一下他的「伤口」。
「队长,怎么办?」
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响起:「抬回去吧,看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问问长老怎么处理。」
秦安心中一定。
计划初步成功。他任由两人将他抬起,粗糙的动作牵扯到真实的伤势,带来阵阵疼痛,但他依旧维持着昏迷的假象。
他被抬到了一辆堆满杂物的板车旁放下,周围的人对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伤患」投来或好奇、或麻木、或警惕的目光,但很快便不再关注。在这片荒原上,死亡和流浪太过常见。
车队再次启程,颠簸前行。
秦安闭着眼,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声响,学习着他们的语言,分析着他们的交谈。
零碎的信息逐渐汇聚。
这支队伍自称「黑石部落」,原本生活在遥远的另一片绿洲,因为水源彻底枯竭,不得不举族迁移,寻找传说中可能存在的、新的栖息地。他们已经在这片荒原上流浪了数月之久,伤亡惨重,前途未卜。
队伍中有三位长老主事,刚才决定救他的,是负责护卫的队长雷顿,一个炼气三层的武者。
期间,有一个穿着粗布袍、像是药师的老者过来粗略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嘀咕了几句「骨头断过又接上了」、「命真硬」之类的话,给他灌了一口苦涩辛辣的药液,便摇着头走开了。
那药液入口,带着微弱的能量,对他破损的身体聊胜于无。
秦安默默承受,继续伪装。
直到夜幕降临(根据光线和温度判断),车队再次停下来扎营休息。
篝火燃起,带来了些许暖意和光明。人们围坐在火堆旁,分享着食物,气氛稍微活跃了一些。
秦安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他发出一声极其虚弱的呻吟,睫毛颤动,缓缓地「苏醒」了过来,眼神故意装得茫然又带着恐惧,看向周围那些被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的面孔。
「你醒了?」一个离他较近的、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看了过来,声音粗嘎,「小子,命够大的啊?从哪来的?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秦安脸上露出适度的惊慌和虚弱,用这几日偷学来的、还十分生硬古怪的语调,断断续续地、艰难地回答:
「沙…沙匪…抢…杀了…所有人…就我…逃出来…迷路…」
他刻意将词汇拆得破碎,符合一个受惊过度、语言又不完全通顺的流浪者形象。
「沙匪?」那刀疤汉子啐了一口,「妈的,又是那帮杂碎!你小子运气是真不错,这都能捡回条命。」
周围的人闻言,脸上大多露出同仇敌忾和一丝同情。显然,沙匪是这片荒原上所有迁徙者的共同敌人。
这时,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传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个部落?」
人群分开,一个手持藤木杖、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清亮的老者走了过来。正是黑石部落的三位长老之一,葛叶长老。
秦安心中微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垂下眼睑,掩饰眼底的冷静,用更加虚弱的声音道:「…秦…安…没有部落…流浪…」
他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孤儿的身份,在这片土地上司空见惯。
葛叶长老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智慧。
片刻后,葛叶长老缓缓点头:「既然遇上了,便是缘分。你伤势未愈,就先跟着车队吧。雷顿,给他弄点吃的。」
那名叫雷顿的护卫队长应了一声,递过来一块黑硬的肉干和半袋清水。
「多谢…长老…」秦安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艰难地接过食物,小口啃咬起来。
初步的信任,算是建立了。
他低着头,默默吃着那硌牙的肉干,耳中继续捕捉着篝火旁的交谈。
人们的话题很快从他身上移开,转向了对前路的担忧,对水源的渴望,以及对传说中「新家园」的渺茫希望。
「……长老,『黑风暴』季快到了……我们真的能找到『大裂谷』吗?」一个年轻武者忧心忡忡地问。
葛叶长老沉默了一下,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祖先的羊皮卷不会错…大裂谷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必须赶在黑风暴之前找到它…」
黑风暴?大裂谷?
秦安默默记下这两个关键词。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不同于星辰之力和枯竭灵气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源自……葛叶长老握着的藤木杖顶端镶嵌的一颗不起眼的、浑浊的黄色晶体?
那波动极其隐晦,却让秦安体内那沉寂的筑基漩涡碎片微微悸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瞬间锁定了那颗黄色晶体!
葛叶长老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握着藤木杖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秦安立刻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震惊和疑惑。
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