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殿重归死寂,唯有血池偶尔冒起的粘稠气泡破裂声,以及墨辰修复那些暗红「血管」管道时,指尖流淌出的、令人心悸的能量嗡鸣。
秦安(或者说,「冥煞一号」的躯壳)被随意弃置于角落的阴影中,像一件暂时被封存的工具。冰冷的金属地面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寒意,却远不及泥丸宫深处那缕意识所感受到的万分之一。
刚才那短暂「出窍」所见的景象——数据光海、破碎大陆、烈焰星空——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认知。虚空无数世界……这个念头带来的并非豁然开朗,而是更加庞然无措的渺小感,以及一种……奇异的锚定。
无论多么绝望,至少他知道,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幽冥魔窟,并非宇宙的全部。
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当下的绝境。
数据碎片最后的力量已然耗尽,如同烧坏的芯片,只余下一点冰冷的残渣,再无法提供任何计算或推演。他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此刻,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感知,像盲人摸象般,小心翼翼地探查着自身和周围。
躯壳完好,甚至因吸收了部分怨念黑潮,那太阴冥煞体的气息更加幽深冰冷,经脉间流淌的力量磅礴而驯服——完全属于墨辰的力量。他尝试调动一丝,却如同试图指挥别人的手臂,滞涩而充满隔阂。这具身体,暂时已不再完全属于他。
唯一的好消息是,泥丸宫那缕意识,在经历了险些被冲散、又被强行塞回的震荡后,似乎因祸得福,与这具被改造后的躯壳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新联系。仿佛一棵被强行嫁接的幼苗,在顽强的求生欲下,终于开始尝试从新的砧木中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养分,维系着最后的生机。
他不敢有任何异动,全力收敛所有意识波动,将自己伪装成绝对的空壳,连最细微的情绪涟漪都彻底抚平。同时,那超出常人的、源自现代灵魂的观察力和逻辑思维,成了他新的武器。
他「听」着墨辰的动静。
修复管道的过程似乎并不顺利。墨辰的呼吸比平时略显粗重,偶尔会传来一声极其低微的、压抑着不耐的冷哼。那「冥煞之种」似乎因为刚才的意外变得极不稳定,需要他耗费更多心神去安抚稳固。
【推测:墨辰注意力大部分被「冥煞之种」和血池牵制,警惕性相对降低。】
【风险:其对躯壳的监控仍处于高位,任何异常能量波动都可能引发探查。】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墨辰似乎暂时稳定住了局面。那令人不安的能量嗡鸣声渐渐平息。
脚步声响起,走向角落。
秦安立刻将意识沉入最深处的死寂。
冰冷的手指再次拂过躯壳的手腕,感知着体内力量的流转。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寸肌肤,最终停留在眉心泥丸宫的位置,久久未曾离开。
秦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力维持着空白。
许久,那手指才移开。
「虽有些许波折,但这胚体……确实完美。」墨辰低声自语,语气中那丝狂热再次浮现,「只需再以血池怨念温养几日,彻底稳固圣种,便可进行最终融合……」
他似乎彻底打消了疑虑,不再关注这具「死寂」的躯壳。袖袍一卷,一股力量将秦安托起,并非带回寒潭边,而是移向了殿堂另一侧的阴影中。
这里摆放着几个黑沉沉的、类似棺椁的金属长箱。墨辰打开其中一个空箱,将秦安放了进去。
箱盖合拢的刹那,绝对的黑暗和隔绝感扑面而来。金属内壁冰冷刺骨,刻满了禁锢和汲取能量的符文,试图进一步磨灭任何可能残存的意识,并持续温养这具躯壳。
但对于已经将意识龟缩于泥丸宫最深处、且与躯壳建立了新联系的秦安而言,这种禁锢反而成了一种保护。外界的探测被极大削弱,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神魂的幽冥同化之力,也因符文的定向性而减弱了许多。
他获得了喘息之机!
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立刻开始利用这难得的相对「安全」的环境,做两件事:
第一,全力巩固那缕新生的、与躯壳的微弱联系,尝试以意识缓慢渗透、理解和适应这具已被彻底改造的身体,如同瘫痪者重新学习控制陌生的肢体。过程缓慢如蚁爬,且充满风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触动体内的幽冥禁制。
第二,回忆、整理、消化数据碎片崩溃前最后传递出的那些残缺信息,尤其是关于「冥煞之种」和那瞬间「出窍」看到的景象。
【冥煞之种:高维能量聚合体?类似物?信息纠缠?】——它并非此界天然产物?来自其他世界?或者虚空?
【坐标偏移……尝试逆向解析……干扰协议……发送定位请求……】——数据碎片最后似乎在尝试解析甚至干扰那种子?它还向外发送了什么东西?定位?定位哪里?这里?还是……
一个个疑问盘旋,没有答案,却为他指明了方向。
墨辰并非无敌。他所依仗的「圣种」,似乎也存在着某种「非本土」的特性,甚至可能被数据碎片这类「异界」力量干扰!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可能,但确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缝隙。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流逝。
箱体外,偶尔能感受到细微的震动和能量流动,显然是墨辰在继续他的「工作」。
秦安耐心地、一点点地磨着,意识与躯壳的联系逐渐从一丝微弱的感应,变得稍微清晰了少许。他甚至能极其勉强地、颤动一下某根手指的指尖——尽管这几乎耗尽了他积攒起来的所有精神力量,且立刻引来了箱内符文的一阵轻微波动,吓得他立刻停止了所有尝试。
风险依旧巨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几天。
箱盖突然被无声无息地打开。
墨辰苍白的面容出现在上方,淡灰色的瞳孔中带着一丝审视,再次检查了一下躯壳的状态。
「差不多了。」
他似乎满意了,将秦安从金属箱中取出。
这一次,他没有再前往血池,而是托着秦安,走向了骨殿另一个方向,在一面看似浑然一体的墙壁前停下。
墙壁上,刻着一幅巨大无比的浮雕。
那是一个扭曲、模糊、被无数锁链和痛苦人脸缠绕的巨大黑影,看不清具体形态,却散发着比血池和冥煞之种更加古老、更加蛮荒、更加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仅仅是注视着浮雕,就能让人神魂冻结。
浮雕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凹陷的平台。
墨辰将秦安的躯壳,小心翼翼地平放在那平台之上,正好处于那巨大黑影浮雕的「心脏」位置。
「以冥煞为引,沟通渊基,方为圆满……」
他低声吟诵着某种古老的咒文,双手按在平台两侧,开始向其中注入精纯的丹元法力。
整个骨殿再次震动起来!但这次的震动并非源于血池,而是来自脚下极深极深的地底!仿佛某个沉睡的庞然巨物正在被唤醒!
墙壁上的巨大黑影浮雕,那些扭曲的线条竟然开始缓缓蠕动,如同活了过来!无数痛苦人脸发出无声的哀嚎,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巨响!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超越了幽冥、超越了死寂、仿佛来自世界开辟之初的、最本源的混乱与吞噬之意,从地底深处,顺着那浮雕,轰然降临!
而这股恐怖意志的焦点,正是平躺在平台上的——秦安!
墨辰竟是要用这具太阴冥煞体作为媒介和引子,去沟通、去汲取这幽冥殿下方那更加可怕、更加不可名状的「渊基」之力!
这远超之前的淬炼和融合!这是要将这躯壳和里面可能残存的一切都献祭给那无法理解的古老存在!
真正的十死无生!
秦安那缕意识在这恐怖意志降临的瞬间,就如同暴风雨中的残烛,几乎就要彻底熄灭!
完了!
这一次,再无侥幸!
然而,就在那本源般的混乱吞噬意志即将淹没一切、就连墨辰眼中都流露出极致狂热与期待的时刻——
异变,又一次发生了!
而且,是来自……外部!
轰隆!!!!
一声巨响,并非来自地底,而是来自骨殿的顶部!
坚固无比的、刻满了无数防御阵法的骨殿穹顶,竟然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强行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冰冷、狂乱、带着无尽虚空气息的罡风倒灌而入!
紧接着,一道粗粝、暴躁、充满了不耐烦的咆哮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整个骨殿:
「妈的!哪个瘪犊子玩意儿在这儿瞎搞破界信号?!吵得老子觉都睡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