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涉切割豆饼的动作,在那洪亮声音响起的瞬间,微微地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拥挤嘈杂的人群,落在那魁梧汉子的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潮湿充满绝望气息的通铺角落里,隔着混乱的人群和冰冷的雨幕,猝然相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一瞬。
陈涉的眼神,依旧是那深潭般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骤然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仿佛深水中乍现的寒星!
他握着断镰刀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再次泛起青白。
魁梧汉子也注意到了这边陈涉的目光。
他浓眉一挑,毫不避讳地迎上陈涉的视线。
眼中没有畏惧,只是粗犷的审视和被压抑着,同病相怜的怒火。
他看到了陈涉手中的断镰,也看到了陈涉眼中那不同寻常深埋眼底的烈焰。
没有言语,没有寒暄。
两个来自不同乡闾,同样被命运逼到悬崖边的壮汉,就在这大泽乡驿的漏雨通铺里,在这数百名绝望戍卒的包围中,完成了他们历史性的初次对视。
空气好似被无形的力量绷紧。
周围的嘈杂声似乎都低了下去。
赵戈屏住了呼吸,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他看到了!
看到那目光交汇时迸溅出的无声火花!
火花里,有审视,有共鸣,更有在绝望深渊中,嗅到同类气息野兽般的警觉和……悸动!
吴广!
赵戈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出这个名字,一股电流般的激动瞬间窜遍全身!
这时,一个驿卒头目模样的人,披着一件半旧的蓑衣,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手里拎着一面破破烂烂的铜锣,用棍锤“咣咣咣”地狠敲了几下,刺耳的锣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和啜泣。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
驿卒头目扯着嗓子吼道,唾沫星子混着雨水飞溅,“上头有令!雨势太大,道路泥泞难行!但军情如火!限尔等明日卯时初刻,务必冒雨启程!延误一日者——”
他故意拖长了腔调,那双三角眼凶狠地扫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
最后,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狠狠落下:
“失期——当斩!”
“嗡——!”
整个通铺瞬间炸开了锅!
绝望的哭嚎,愤怒的咒骂,恐惧的尖叫混杂在一起,声浪几乎要将茅草屋顶掀翻!
“当斩?!这大雨天路都看不见,怎么走?!”
“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老天爷啊!不给人活路啊!”
驿卒头目对眼前的混乱视若无睹,狞笑一声:“斩!全家连坐!一个都跑不了!”
说罢,又重重地敲了一下破锣,在更丁和驿卒的驱赶呵斥下,转身钻进了雨幕。
“失期……当斩……”赵戈身边的陈涉,一字一顿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的声音低沉得就似深渊里的回响,听不出丝毫波澜,却让赵戈感到刺骨的寒意。
陈涉的目光,再次望向吴广的方向。
只见那魁梧的汉子,在听到“当斩”二字时,猛地攥紧了拳头!
他粗壮的手臂上肌肉块块隆起,好似愤怒的岩石。
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就带着怒火的虎目,此刻更是赤红一片!
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哭嚎咒骂,只是死死咬着牙关,腮帮子上的肌肉剧烈地鼓动着,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的目光,仿佛高空翱翔的雄鹰,穿透混乱的人群,再次与陈涉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这一次,目光中不再是审视,而是赤裸裸的滔天愤怒,被逼到绝境,唯有拼死一搏的疯狂!
陈涉缓慢地收回了目光。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柄刃口崩缺,沾着豆饼碎屑的断镰刀。
粗糙的手指,用力地抚过那冰冷带着缺口的青铜刃锋。
在周围一片绝望的哭喊和驿卒粗暴的呵斥声中。
冰冷的雨水不断从屋顶漏洞滴落,敲打在泥泞地面的背景音里,陈涉用只有近在咫尺的赵戈才能勉强听清的声音,低沉地吐出一句:
“听见了么?赵戈……”
他顿了顿,手指猛地在那断镰的刃口上一划,一道细细的血线瞬间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这雨……下得好。”
“这路……断得妙。”
“这‘斩’字……更是,妙不可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令人毛骨悚然,平静的话语压抑到极致,好似找到宣泄口般狂热的决绝!
赵戈看着陈涉眼中那两簇在昏暗中骤然爆燃,几乎要烧穿这绝望雨夜的火焰,又看向通铺另一端,那个同样攥紧拳头,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着同源怒火的魁梧身影——吴广。
冰冷的雨水顺着茅草缝隙滴落,砸在赵戈的额头上,带来一阵寒意。
但他的血液,却仿佛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流呼啸!
目光锁定两人的细微动作,这是历史有名的场面,他赵戈将要见证。
这一刻,赵戈热血上冲,满脸涨红。
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热血誓言!
引信,已被这冰冷的雨水和残酷的“失期当斩”,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