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虎目之中精光四射,久经沙场的悍勇之气勃然升腾:
“你放心!想要我吴广的脑袋?没那么容易!荥阳这块骨头,老子啃定了!敖仓这条粮道,老子也断定了!至于那些魑魅魍魉……”
他冷哼一声,杀意凛然,“敢伸爪子,老子就给他剁了!”
看着吴广重新燃起的斗志和被激起的凶悍,赵戈心中沉甸甸的石头,终于稍稍放下了。
他改变不了陈胜的猜忌,改变不了田臧庄贾的阴毒,但他至少……为大哥吴广,点亮了一盏灯,推开了一扇窗,指了一条或许能避开历史深渊的路。
“大哥神勇,必能克敌制胜!”赵戈拱手,语气诚挚。
吴广深深看了赵戈一眼,眼神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感激、欣赏和信任,还有对这个年轻兄弟深沉智谋的隐隐敬畏。
不再多言,点了点头:“贤弟保重!陈郡水深,你……要小心!愚兄……这就回营部署!”
说罢,吴广大步流星,带上杀伐决断之气,转身推开厅门,魁梧的身影很快融入门外的夜色之中。
夜风灌入,吹得厅内烛火剧烈摇曳,光影在赵戈沉静的脸上明灭不定。
他独自站在摇曳的烛光里,目光再次投向案上那卷起的舆图。
荥阳、敖仓、函谷关……历史的巨轮仍在轰鸣前行。
他搅动了葛婴和田臧的命运,试图为吴广拨开一片阴霾。但这乱世旋涡的中心,陈胜的王座之下,堆积的尸骨只会越来越多。
改变……才刚刚开始。
他救下了吴广今日,能否救下他的明日?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在与既定的历史洪流角力。
窗外,陈郡的夜,更深了。
陈郡的冬日,灰蒙蒙的天空好似浸透了污水的棉絮,沉沉压在城头。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街道上零星的枯叶和尘土,拍打着行人匆匆缩起的脖颈。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紧张,比严寒更让人心头发怵。
赵戈的居所,位于王宫西侧一处看似寻常的宅院。
院墙高耸,大门紧闭,门外四名顶盔掼甲,手持长戟的甲士似冰冷的石雕,昼夜轮值。
他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行人,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看守。
护军都尉,假节,总督两郡军务……这顶在旁人眼中金光闪闪,权柄滔天的帽子,落在赵戈头上,却是一副无形却沉重的镣铐。
陈胜的“恩宠”仿佛金丝鸟笼,将他牢牢锁在了陈郡。
九江的军务陈胜新派的“心腹”前去协助。
他暗中留下的副将会按计划打理。
陈郡的兵权更是被田臧旧部,虽田臧下狱,其党羽仍在和庄贾的暗线渗透得像筛子一样。
赵戈每日处理的,不过是些粮秣转运,城防轮值,新兵操演的琐碎文书。
真正的核心军机,他连边都沾不到。
“大人,这是今日各营呈报的粮秣损耗明细,还有……王宫新派来的监军,要求核查上月的军械库存。”
亲随将一摞竹简放在赵戈案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憋闷。
赵戈放下手中关于冬衣发放,被层层官吏克扣得面目全非的呈文,目光扫过那摞新的竹简。
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案面上划过。
制衡。
陈胜在用他这张牌,压制远在荥阳前线的吴广。
吴广攻荥阳不利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断断续续地传入陈郡,也传入赵戈的耳中。
强攻受挫,粮草吃紧,士卒疲惫……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赵戈心上。
他虽献上了奇袭敖仓的破局之策,但战场瞬息万变,执行起来困难重重。
陈胜对此的态度却十分微妙。
他不断下诏催促吴广速战速决,言辞一次比一次严厉苛责;却又在陈郡内部,默许纵容着对赵戈的明褒暗抑与严密监控。
用意昭然若揭——他在用赵戈的存在,提醒着吴广,也警告着所有人:王权之下,即便是假王,也随时可能被取代!
赵戈甚至能想象出陈胜在深宫中那副阴郁而快意的表情。
将两个手握重兵又关系匪浅的“兄弟”,一个钉在荥阳的泥潭里苦苦挣扎,一个锁在陈郡的牢笼中动弹不得,让他们互相牵制,彼此猜忌,谁也无力真正威胁到他的王座。
帝王心术,冷酷无情。
“大哥……”赵戈心中默念,忧虑和沉重感压在胸口。
他改变了一些枝节,试图扭转吴广的命运,但历史的巨大惯性,以及陈胜那日益膨胀的猜忌和掌控欲,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缓慢地收紧。
他救得了荥阳城下的刀兵,却未必救得了来自陈郡王座射出的冷箭。
就在这沉闷压抑的氛围中,一个略显突兀的消息,在陈郡的权贵圈子里荡开了涟漪。
“报——!”
一名谒者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奔跑着闯入陈胜处理政务的偏殿,“大王!大喜!大喜啊!魏地名士张耳、陈馀,携门客百余人,自巨鹿来投!此刻已至城外十里亭!”
“张耳,陈馀!”
正烦躁地翻看前线催粮文书的陈胜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射狂喜的光芒!这两个名字,就像两道惊雷,劈开了他心头的阴霾!
张耳!昔日魏国信陵君座上宾,名动天下的大梁游侠,门生故旧遍及关东!
陈馀!亦是闻名遐迩的儒侠,才学见识为世人所重!
这两人在旧魏故地威望极高,是真正的士林领袖,名士标杆!
他们的来投,其意义绝非寻常将领可比!
这代表着旧贵族,士大夫阶层对他这个“泥腿子王”某种程度上的认可!
对于根基不稳,急需正统光环加持的张楚政权来说,简直是天降甘霖!
“快!快开城门!以诸侯之礼相迎!不!”
陈胜激动得霍然起身,在殿内来回疾走,脸上是连日来罕见的亢奋红光,“传孤王命!备王驾!孤要……亲自出城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