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太监那抑扬顿挫、带着京城官腔的嗓音仿佛还在梁间回荡。
明黄色的圣旨被恭敬地供奉在香案上,上面那些华丽的辞藻和沉重的封赏,却像一块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张三金坐立难安。
镇北都督!总督北疆诸军事!靖北侯!
昭信校尉!入御林军!
厅内,王麻子、赵铁柱、狗剩等核心将领,以及闻讯赶来的李小姐(赵李氏)、军需文吏等人齐聚一堂。
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欢欣鼓舞,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凝重。
王麻子最先憋不住,他挠着头,又是高兴又是疑惑:“将军…不对,现在该叫都督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总督北疆!咱们以后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就是…就是把世信弄到京城去干啥?那小子野惯了,去那规矩大的地方能待得住?”
赵铁柱眉头紧锁,沉默半晌,才闷声道:“都督…权柄太重,非边将之福。
世信入京…恐非单纯历练。” 他话不多,但一语中的,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狗剩眼神锐利,低声道:“将军,朝廷这是把咱们架在火上烤啊。
北疆诸军事?那些老牌边镇的总兵、节度使,哪个不是盘根错节?
能听咱们的?给了个空头名号,却把最难啃的骨头丢过来!还有世信少爷…这分明…”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所有人都懂——人质。
李小姐脸上也带着忧色,她比这些纯粹的武将更了解朝堂的弯弯绕绕:“三金,此事需慎重。
陛下封赏虽厚,但其意难测。
北疆诸镇关系错综复杂,如今你骤然位居其上,必成众矢之的。
世信年纪尚小,独自在京,若有人借此生事…”
连负责民政的文吏也面露难色:“都督,如今关内流民依附,皆因将军…因都督您在此坐镇,人心方定。
若朝廷日后借‘总督北疆’之名,频繁调遣,或干涉关内事务,我等该如何应对?”
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份荣耀背后的危机剖析得淋漓尽致。
张三金一直沉默着。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刀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习惯了沙场搏杀,习惯了直来直去,习惯了用刀子和血来解决问题。
可眼前这局面,比面对胡人的千军万马更让他感到棘手和……陌生。
他从未想过,权利的斗争会以这种方式,如此突兀地砸到他的头上。
他以为立功受赏,天经地义,却没想到这赏赐里裹着这么多的算计和毒药。
“都别吵了!” 张三金猛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看着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和伙伴。
“皇帝的赏赐,咱们不能不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迫接受的无奈,“不接,就是抗旨,就是给朝廷动手的借口。”
他目光扫过众人:“北疆总督这个位置,是烫手山芋,我知道。
但既然给了,咱们就不能让它只是个空名头!麻子、柱子,加紧练兵!狗剩,把你的斥候撒得更远,我要知道北疆每一寸土地上,那些总兵、节度使都在干什么,想什么!
关内的屯田、匠作,一刻也不能停!咱们手里有兵,有关隘,有粮食,有铁,腰杆子才能硬!”
他提到世信时,眼神明显黯淡了一下,语气却更加决绝:“世信…去京城,是福是祸,看他的造化,也看咱们的本事!
咱们在铁狼关越稳,他在京城就越安全!谁要是敢动我儿子……”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瞬间迸发的冰冷杀意,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都听着!”张三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从今天起,咱们不再是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的铁狼关了!
咱们是‘镇北都督府’!眼睛,都给我放亮一点!
心思,都给我活络一点!以前咱们只管杀胡狗,现在…哼,恐怕还得防着来自背后的刀子!”
他走到香案前,看着那卷明黄的圣旨,仿佛在看一条随时会苏醒咬人的毒蛇。
“该咱们的,一分不能少!不该咱们碰的,暂时也别伸手。稳住根基,静观其变。” 他像是在对部下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这权利的滋味…他娘的,比喝最劣的烧刀子还呛喉咙!”
众人看着自家将军那复杂而沉重的表情,心中也都蒙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