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给两人又倒满了酒,重新坐下。
“这‘义’亦有大小之分。”
“哦?”曹操一愣,下意识反问,“大小?”
林阳点头确认:“大小有比对,才可分辨。”
“何为小义?兄弟之情,手足之谊,终究是为小义。”林阳端起酒杯,晃了一晃,“关将军为寻其兄,千里奔走,为兄报仇,亦属小义。”
“那何为大义?”郭嘉忍不住追问。
林阳笑了笑,目光穿过窗棂,望向皇城的方向。
“如方才所说,朝廷的公义,便是天下的大义。”
“还有......”
“玄德公乃汉室宗亲,当今天子之皇叔。关将军既与玄德公结为兄弟,那于情于理,他亦是天子之叔辈。兄长既死,这孤侄,他这当叔叔的,难道不该护佑一二?”
这话一出,曹操和郭嘉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些通透了。
是啊!
他们只想着刘备和关羽的兄弟关系,却下意识地忽略了刘备“汉室宗亲”这重更要命的身份!
刘备是皇叔,那关羽就是皇叔的兄弟!
这关系往上一论,可就不是简单的江湖义气了,这是国之伦常!
“如此......”
“司空可上表天子,就说玄德公乃陛下亲叔,不幸蒙难。云长将军身为玄德公之弟,忠义无双,愿为兄报仇,为陛下分忧。请陛下亲下诏书,嘉其忠义,慰其悲痛。”
林阳把杯子碰了碰,一口喝完,郭嘉赶紧又给他倒上。
林阳继续道:“诏书之上,可尊称关云长为‘皇叔之弟’。此四字一出,便是为他正名,将他牢牢绑在朝廷之上!”
“他关将军再傲,也傲不过君臣之礼,也傲不过这天伦纲常!”
“到那时,司空再问他,何为‘义’?”
“是弃天子于不顾,弃兄长遗志于不顾,为桃园之誓而走?”
“还是留在此地,辅佐陛下,为兄报仇,为天下苍生扫平乱世?”
曹操和郭嘉赶紧点头。
说的在理!
林阳顿了顿,拿起郭嘉给添满的杯子。
“再者说,他要去寻张飞,莫非要带着两位嫂嫂,千里迢迢,于乱军之中颠沛流离?若是两位嫂嫂有个三长两短,他又如何对的起刘玄德?”
“以大义责之,以小义困之。子德兄,你觉得,他当如何选?”
曹操端起酒杯,手却停在半空,脑子里翻江倒海。
高明!
自己想的是如何用“报仇”这个钩子钓住关羽这条大鱼。
而林阳,则是用关羽极为看重的“皇叔之弟”这四个字,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可以不认曹操这个司空,但他不能不认汉献帝这个天子。
他可以为了兄弟之义而走,但他不能背上“不忠于汉室”的骂名。
曹老板越想越点头。
“那‘名’又当如何?”郭嘉替曹老板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林阳嘴角的笑意又起:“这‘名’,更好说。”
“奉廉兄,你以为,大丈夫立于世间,所求之名,是什么?
“自然是封侯拜将,青史留名。”郭嘉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也是这个时代所有英雄豪杰的终极梦想。
“然也。”林阳和他对视,呵呵一笑给了肯定。
“斩颜良,诛文丑,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此等勇武,可否留名?”
“自然可以!”郭嘉在一旁答道,“云长将军此等功绩,足以名传后世,为天下武人所敬仰。”
“然,可此名,终究只是一人之名。”林阳突然摇了摇头,语气淡然。
“此名虽盛,却也只是史书上的寥寥数笔,百年之后,千年之后,又有几人能真正记挂于心?”
曹操和郭嘉想了想,又缓缓点头。
千百年后,这世道究竟是何模样,他们难以想象。
但是一代又一代的人当中,必然会涌现出无数的豪杰。
若单论勇武,又有几人能真正值得世人记住?
“那......依澹之之见,何为大名?”曹操忍不住追问。
“大名......”
林阳转头,看向门外。
晴朗的天空湛蓝,犹如当初对孟良说过那个梦想的一天。
一个灯火不熄的夜晚。
一个千里一日的坦途。
一个百姓从生到死,都没见过刀枪的太平盛世。
现在。
那已经不是他随口胡诌的痴人说梦。
那是他心中最深沉的渴望,也是他为这个混乱的时代,指明的终极方向。
“子德兄,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我想要一个何等之世?”
曹操的身体却瞬间绷紧了。
他怎么可能忘?
那一番话,如晨钟暮鼓,彻底颠覆了他对“天下太平”四个字的认知,也为他那颗在杀伐中变得坚硬的心,注入了全新的东西。
对啊!
这才是真正能留名的东西!
见孟良点头,林阳继续说道:
“司空可问关云长。”
“大丈夫生于乱世,手握三尺青锋,固然当斩将杀敌,建功立业。然,此等功业,与那安定天下,造福万民之功相比,孰轻孰重?”
“一人之勇,可安一隅。而一人之德政,可安天下!”
“若能辅佐明主,终结这百年乱世,让天下百姓,再无流离失所之苦,再无兵戈战乱之危。让孩童可以安然嬉戏,让老者可以含饴弄孙。让这世间,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
“此等功业,此等名望,岂是区区斩将杀敌之名,可以比拟的?”
“这,才是真正能够流芳千古,万世不朽之大名!”
“这,才是玄德公口中‘匡扶汉室,解救黎民’的终极宏愿!”
曹操听完,不由得面露喜色。
这三点一出,的确是全都切到了关羽最在乎的痛处。
这样一来,必然可以留下这员爱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关羽彻底归顺的没美日子,喜滋滋的端起酒杯,就要入口。
可林阳没给他机会,突然又开口:
“子德兄,还有一话,你可自行决断,是否告知司空。”
“哦?”曹操被林阳说的顿时一怔,手上的杯子又拿了下来,急忙问,“何话?”
林阳盯着曹操看了半晌,继续道:“此话旁人不能说,但你可说。兄长乃司空心腹,说了司空也定然不会怪罪。”
林阳这话说的已经十分含蓄了,曹操先是沉吟了一会儿,仿佛是选择听还是不听,然后才抬头继续追问。
“究竟是何话?”
林阳手指“笃笃笃”的敲了三下,话一出口,曹操面色大变。
“若这天下太平,盛世繁荣,司空可会还政于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