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没褪尽,环球金融中心的玻璃幕墙就已反射出刺目的光。吴梦琪坐在工位前,指尖悬在鼠标上,迟迟没勇气点开王强的回复邮件。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 9:03,距离她发送证据已经过去整整两小时 —— 那些聊天记录截图(张莉说 “保证半小时内发出去” 的承诺赫然在列)、未发送的邮件后台记录(显示文件在张莉电脑里躺了 72 小时),还有技术部老周偷偷给的 “暂缓” 指令截图,此刻像堆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冒汗。
“再等等。” 她对自己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封面。第 37 页上,李姐的 “避坑笔记” 写着:“王经理处理亲戚问题时,通常会滞后三小时回复 —— 给对方留足通气时间。” 这句话是上周在山城步道的老茶馆里,李姐用铅笔写的,字迹被茶水洇得有些模糊,却比任何警告都更锋利。
手机突然震动,是王强的微信消息,只有短短一行字:“工作难免有疏漏,张莉也不是故意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拿下客户,你多担待点。” 后面跟着个 “奋斗” 的表情,黄色的小人举着杠铃,在吴梦琪眼里却像个嘲讽的笑脸。
“疏漏?”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周围同事纷纷抬头,李伟啃包子的动作顿在半空,嘴角还挂着油星。吴梦琪抓起打印出来的证据,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 —— 张莉在 7 月 12 日 9:07 发送的 “暂缓” 邮件,时间戳清晰得像刀刻,正好是她在技术部对峙的那一刻;聊天记录里 “我这就发” 的承诺重复了六次,每次间隔不超过两小时。这些哪里是疏漏,分明是处心积虑的拖延。
“梦琪,咋了?” 隔壁桌的大姐怯生生地问,手里的计算器还停在 “提成计算” 页面。
吴梦琪没说话,抓起帆布包就往电梯间走。包里的方案册硌着肋骨,方案中 “动态配送矩阵” 被红笔标满了批注,那是她熬三个通宵算出的最优路线 —— 早高峰走长江索道(7:00-9:00)、午间用冷链车(12:00-14:00)、夜间启用摩托车队(22:00-2:00),这些被张莉称为 “花里胡哨” 的细节,此刻正硌得她生疼。
王强的办公室在 55 层,门口的绿植叶片上积着层薄灰。吴梦琪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张莉的笑声,像串银铃滚过瓷盘,尖锐得刺耳。“王经理您放心,赵总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下周带投资人去洪崖洞看快闪店,保证一次性通过。”
“还是你办事靠谱。” 王强的声音带着笑意,“那个吴梦琪,太死板,非要搞什么磁器口调研,不知道现在投资人就爱看网红打卡点?”
“年轻人嘛,总得摔几次才懂。” 张莉的声音突然压低,“不过她好像有点不高兴,昨天还去技术部翻记录……”
吴梦琪的手僵在门把上,指节泛白。走廊的空调出风口正对着她的后颈,冷风像条蛇,顺着衣领钻进后背,冻得她指尖发麻。原来王强不是没看见证据,是根本不在乎;张莉的 “通气时间” 也不是三小时,是从她发送邮件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王强正往张莉的杯子里续茶,碧螺春的茶叶在热水里舒展,像只慵懒的绿虫。张莉穿着那件藕粉色连衣裙,领口别着枚栀子花胸针,看见吴梦琪进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又化开成更甜腻的弧度:“梦琪来了?正好,我们在说下周的方案 ——”
“王经理,” 吴梦琪打断她,把证据拍在茶几上,纸张散开的瞬间,张莉与李伟的聊天记录 “把她弄走项目就归我们” 那行字,正好落在王强面前,“这些不是疏漏,是张莉故意拖延。”
王强的目光在纸上扫了一圈,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我知道了。” 他呷了口茶,茶渍在杯壁上留下圈黄印,“工作上的摩擦难免,张莉也承认她忘了发邮件,下次注意就是。”
“忘了?” 吴梦琪的声音陡然拔高,“她不仅没发邮件,还让技术部暂缓对接,甚至跟李伟说要把我弄走 ——”
“哎呀梦琪,” 张莉突然拉住她的胳膊,栀子花香水味猛地涌过来,“都是同事,何必说这么难听?我跟李伟就是开玩笑……”
“玩笑?” 吴梦琪甩开她的手,证据散落一地,其中张莉在洪崖洞谈判时打断她的录音记录,正对着王强的皮鞋,“赵总项目的核心功能被你们弄成这样,你跟我说是玩笑?”
王强突然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 “咚” 的一声。“够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吴梦琪,我看你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张莉已经道歉了,这事就到此为止。” 他看了眼腕表,“我还要跟张莉讨论下周的汇报方案,你先回去工作。”
吴梦琪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入职时那个拍着胸脯说 “我们只看业绩” 的王经理,那个在解放碑咖啡厅见证她签下首单的王经理,此刻被茶雾和谎言包裹着,面目模糊。她想起李姐说的 “王强护着李伟”,原来不止护着亲戚,是护着所有 “听话” 的人。
“所以,” 吴梦琪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篡改数据、故意拖延、联合同事排挤我,都可以‘到此为止’?”
张莉往王强身后缩了缩,眼眶突然红了:“王经理,我不是故意的…… 都怪我没跟梦琪沟通好……”
“你看你,” 王强皱着眉看向吴梦琪,“把张莉都弄哭了。多大点事?职场不是非黑即白,互相担待点不行吗?”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证据,随手塞进抽屉,“你俩好好合作,别再出岔子,影响了赵总项目,谁都担待不起。”
“合作?” 吴梦琪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怎么合作?看着她继续毁掉项目,然后把责任推给我?”
王强的脸色沉了下来,polo 衫领口的标签因为动作太大翘了起来:“吴梦琪,注意你的态度!我是部门经理,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他指着门口,“出去!”
吴梦琪没动,目光扫过茶几上的碧螺春 —— 那是赵总上次送来的茶,张莉正用银勺慢悠悠地搅拌,茶叶在水里打着转,像在嘲笑这场闹剧。她突然想起在李子坝观景台,老汉说的 “重庆的坡坎多,摔倒了爬起来就是”,可现在她才明白,有些坡坎是别人故意挖的,而裁判还站在对方那边。
“好。” 她最后看了眼王强,转身走出办公室。关门的瞬间,听见张莉低声说:“王经理,她会不会……” 后面的话被门板挡住,只剩下模糊的嗡嗡声,像只被拍打的蚊子。
走廊的风比刚才更冷了,卷着茶水间飘来的速溶咖啡味,呛得吴梦琪喉咙发紧。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看着电梯数字在55 层停滞,突然想起入职那天,hR 张敏故意刁难她填错三次表格,当时还以为是偶然,现在才懂,这栋写字楼里的规则,从一开始就写好了 —— 公平从来不是给认真的人准备的。
李伟从电梯里出来,嘴里哼着小曲,看见吴梦琪手里的空文件夹,突然嗤笑:“告状没成?早跟你说过,王经理最护着张姐。” 他晃了晃手里的奶茶,“张姐请客,庆祝下周拿下赵总项目。”
吴梦琪没理他,转身往楼梯间走。安全出口的绿光映在她脸上,像块没烧透的煤。她想起张大爷的酱缸,老人说 “酱要每天翻,偷懒一次就会生霉”,现在这缸酱不仅没人翻,连看酱的人都站在了霉菌那边。
楼梯间的窗户正对着李子坝轻轨站,一辆列车穿楼而过,橘红色的车身在雾里像道闪电。吴梦琪望着那道光影,突然想起自己用轻轨奇观打动陈总的那天,阳光也是这样斜斜地切过楼宇,那时她以为只要方案对、努力够,就能像轻轨一样冲破所有阻碍。
“太天真了。” 她对自己说,指尖在冰冷的窗台上划出 “公平” 两个字,很快被凝结的水汽抹去。原来职场的真相就像这山城的雾,看似缥缈,却能把最锋利的棱角都磨成圆的。
回到工位时,张莉正对着镜子补口红,豆沙色的膏体在唇角画出完美的弧线。看见吴梦琪进来,她扬了扬手里的文件:“王经理说,让你把磁器口的资料整理好给我,下周我带投资人去考察。”
吴梦琪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开了文件夹。里面存着她蹲守三天的客流数据、王老板手写的麻花配方、甚至连青石板路的磨损程度都做了记录 —— 这些被她视为 “重庆味道” 灵魂的东西,马上就要变成张莉邀功的工具。
“给。” 她把 U 盘扔过去,金属外壳撞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
张莉笑着捡起,指甲在 U 盘上划了圈:“谢啦梦琪,我就知道你最懂事。” 她转身时,栀子花香水味漫过吴梦琪的工位,像层油腻的薄膜。
吴梦琪望着电脑屏幕上的空白文档,突然觉得很累。不是熬夜改方案的那种累,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像被嘉陵江的水泡了三天三夜。她掏出手机给李姐发消息,只有三个字:“我懂了。”
很快收到回复,是个火锅的表情,下面跟着句:“红汤越煮越辣,重庆人不怕。”
吴梦琪看着那行字,突然笑了。她点开加密文件夹,里面存着所有原始数据的备份,密码是 “238+11”—— 磁器口青石板长度和洪崖洞层数,这是只有她知道的秘密。就像张大爷的酱缸,就算被人忘了翻,只要还在晒着太阳,就总有发酵的那天。
窗外的雾渐渐散了,阳光穿过玻璃幕墙,在方案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吴梦琪翻开新的一页,写下:“和稀泥的本质,是默许不公。” 笔尖划过纸面时,她听见李子坝方向传来轻轨穿楼的轰鸣,这次不再觉得刺耳,反倒像声提醒 —— 就算轨道被人换了方向,自己也要找准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