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烛火,在夜色中轻轻摇曳。沈昭昭卸下厚重的朝服,只着一件素锦寝衣,坐在妆台前,任由云袖为她梳理长发。镜中的女子,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赤金瞳眸,依旧沉静锐利。
“凰主,今日的燕窝粥您又没用几口,可是御膳房不合胃口?”云袖小心翼翼地问道,手下动作轻柔。
昭昭揉了揉眉心,淡淡道:“只是没什么胃口,心里总觉得有些…闷得慌。”
这种莫名的烦躁与身体上的细微不适,已持续了数日。起初她只当是朝务繁忙,心力交瘁所致,并未在意。可这几日,那股挥之不去的胸闷与偶尔泛起的恶心感,却愈发明显。
云袖是过来人,看着昭昭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那丝不同寻常的倦意,心中微微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她放下玉梳,试探着轻声问道:“凰主…您的月信…似乎迟了有几日了?”
昭昭闻言,梳理发丝的手微微一顿。经云袖一提,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素来准时的月信,这个月确实迟迟未来。先前只顾着应对朝堂风波,竟将这等女子私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她抬眸,望向镜中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是…有了吗?在这个风云诡谲、强敌环伺的关头?
“传陈院判。”昭昭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微微加快的语速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是!”云袖心中既惊且喜,连忙应声退下,亲自去请如今已升任太医院院判的陈太医。
陈院判来得很快,听闻凰主凤体违和,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在永寿宫偏殿,隔着丝帐,他为昭昭仔细请脉。
指尖搭上那纤细的腕脉,陈院判凝神静气,片刻后,他眉头微动,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又仔细探了许久,最终,他收回手,后退两步,整了整衣冠,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些许颤抖:
“臣…臣恭喜凰主!贺喜凰主!凰主这是…这是喜脉啊!脉象流利圆滑,如珠走盘,已有月余!天佑大雍,江山有继矣!”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陈院判的确认,昭昭的心还是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这里…竟然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是她和铁山的孩子…
云袖及殿内侍立的几名心腹宫人闻言,皆是面露狂喜,纷纷跪地叩贺:“恭喜凰主!贺喜凰主!”
昭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此事关系重大,在本宫示下之前,永寿宫内,若有半句风声走漏…”她目光扫过跪地的众人,虽未说完,但其中的寒意让所有人都不禁一颤。
“奴婢(臣)谨记!绝不敢泄露半分!”众人齐声应道,皆知此事千系重大。
陈院判更是连忙道:“凰主放心,臣知晓轻重。只是…凰主近日劳心劳力,脉象略显虚浮,还需静心调养,切忌忧思过度,动气伤神啊。”
昭昭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有劳陈院判,日后本宫的脉案,便由你亲自负责。”
“臣遵旨!”
陈院判又开了几副安胎补气的方子,仔细叮嘱了注意事项,这才躬身退下。
殿内只剩下昭昭与云袖二人。
“凰主,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云袖难掩激动,低声道,“若诞下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出血脉,看那些宗室还有何话说!”
昭昭却没有立刻回应。她抚着小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喜事?自然是喜事。但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永王虎视眈眈,北境迷雾重重,朝中暗流汹涌…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身怀有孕,意味着至少有数月时间,她无法再如以往那般事必躬亲,殚精竭虑。精力势必分散,许多需要亲自出面、甚至可能动用武力的场合,都将受到限制。
这消息若传出去,对那些暗中窥伺的敌人而言,无疑是天赐的良机。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兴风作浪。
“云袖,”昭昭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说,若永王和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知道本宫此刻有了身孕,他们会如何?”
云袖脸上的喜色一僵,瞬间明白了昭昭的担忧,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他们…定会认为有机可乘,恐怕会更加不择手段…”
“不错。”昭昭眼中寒光一闪,“所以,这个消息,必须死死按住!在本宫坐稳胎象,布置好一切之前,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从明日起,以本宫感染风寒、需要静养为由,非重大朝议,一律免朝。奏章皆送至永寿宫批阅。一应饮食起居,由你亲自打理,所有入口之物,必须经你与陈院判双重查验。”
“是,奴婢明白!”
“另外,”昭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绣纹,“想办法,将永王的注意力,引到别处去。他不是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吗?那就让他…更忙一些。”
云袖心领神会:“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昭昭靠在软枕上,闭上眼,感受着腹中那尚未成型的小生命。这是她和铁山血脉的延续,是大雍未来的希望,也是她此刻最柔软的软肋,却也可能…成为她最坚硬的铠甲。
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为了这个孩子,也为了这来之不易的江山。
“铁山…”她在心中默念,“你若知道…会高兴吗?”
远在北境风雪中的林铁山,自然无法听到这声低语。此刻的他,正身处废弃矿坑的迷雾之中,面临着部落老者那句“死局”的警告,以及隐藏在暗处、与永王勾连的更大危机。
神都的宫阙与北境的荒原,因这悄然孕育的生命,被一条无形的线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暗涌之下,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第一百零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