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内,流光溢彩,金粉铺地。
这里的每一根梁柱,都散发着只有金钱才能熏染出的奢靡气息。
然而今夜,这群在钱眼里打滚的广州豪商们,却感觉自己像是一群初入省城的土财主。
桌案,是整块的金丝楠木,灯光下,木纹间的金丝仿佛在缓缓流动。
餐具,是来自西洋的雪白骨瓷,边缘一圈细细的金线,比女人的描眉还要精致。
空气里,没有半点庸俗的熏香,只飘荡着一丝清冽又幽远的“海上月”的香气。
不多不少,恰好钻进你的鼻息,勾得你心底最深处的欲望蠢蠢欲动。
林黛玉没有一句废话。
她甚至吝于提及自己“钦差”的身份。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高台之上,身后,二十名黑衣铁甲的潇湘卫沉默如山。
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整个宴会厅的喧嚣都沉淀了下来。
“诸位。”
她开口,声音清冷,却精准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今日不谈国事,只谈生意。”
话音落下,她轻轻拍了拍手。
两列身着统一制服的侍女鱼贯而入,她们手中托盘上盖着的红丝绒布,被同时揭开。
没有惊呼。
那一瞬间,整个宴会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嘈杂,所有呼吸,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灼热、贪婪。
第一排托盘上,是玻璃器皿。
那不是市面上能见到的,浑浊、布满气泡的劣质琉璃。
而是真正的玻璃。
纯净得如同阿尔卑斯山巅万年不化的冰雪,晶莹剔透,在烛火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一套套酒具,杯壁薄如蝉翼,造型却带着一种前所未见的流畅与精密。
十三行总商之一的伍家家主,失手打翻了面前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浸湿了名贵的桌布,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玻璃杯,喉结上下滚动。
他知道,这东西一旦问世,所谓的“美玉为杯”将成为一个笑话。
紧接着,是第二排。
自鸣钟。
十几台造型各异的座钟,有的镶嵌宝石,有的雕刻花鸟。
最可怕的是,它们全都在自己走动。
那清脆悦耳的“滴答”声,不疾不徐,仿佛不是冰冷的机械在运作,而是时间的脉搏在跳动。
精准、恒定。
在场的所有商人,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东西的价值。
这意味着他们的船队出海,可以拥有更精准的时刻!他们的账房,可以拥有更精准的工时!
这是对时间的重新定义!
最后,是第三排。
天鹅绒。
深红、墨绿、宝蓝……一匹匹华美的布料,在灯火下泛着柔和而深邃的华光。
一名胆大的商人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一下。
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柔软与细腻,让他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比最上等的江南贡品丝绸,还要华贵十倍!
“这……若制成衣裳,京中贵妇怕是要为它打破头……”
“打破头?这是钱能买到的东西吗?这是身份!是体面!”
在场的商人们,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每一个人,都从这三样东西里,嗅到了足以让家族改换门庭的、血淋淋的利润!
林黛玉将所有人的失态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等了许久,才不急不缓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金砖,重重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这些,只是红楼商号,即将推出的部分新品。”
她顿了顿,享受着台下众人因震惊而呆滞的表情,然后,抛出了第一块饵。
“我宣布,红楼商号,将在广州设立华南总号。”
“并在此地,公开招募三家核心合作伙伴,共同经营以上所有商品的进出口贸易。”
轰!
死寂的宴会厅,瞬间被引爆。
“公开招募”四个字,像是一道天雷,劈开了所有人心中的壁垒!
这意味着,机会面前,人人平等!
“林大人!选我们伍家!广州一半的远洋船队都是我家的!”
一直沉默的伍家家主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因为过度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林大人,这些生意,我们伍家全包了!任何条件,您尽管开!”
“伍老板好大的口气!这泼天的富贵,你一家吃得下吗?”
立刻有人站出来反驳,眼中满是嫉妒与不甘。
林黛玉抬手,轻轻往下压了压。
那看似柔弱无力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喧闹的会场,奇迹般地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她,像是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等待着女神的恩赐。
“合作,看的是诚意,更是实力。”
她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加无法拒绝的诱惑。
“除常规贸易外,红楼商号最近,还接洽了一桩特殊的生意。”
“西洋法兰西王国的王室,希望向我们,定制一批宫廷奢侈品。”
“包括但不限于,一百座镶嵌东珠的自鸣钟,全套的玻璃宫灯,以及三百匹天鹅绒。”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在场的商人们,脑子里却“嗡”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和西洋王室做生意?
这是什么概念?
这已经不是赚钱了,这是在往自己家族的牌匾上镀金!是光宗耀祖的无上荣耀!
伍家家主嘴唇哆嗦着,小心翼翼地问:“林……林大人,这笔生意的利润……”
黛玉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报出了一个数字。
那个数字,让这位富甲一方的广州首富,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重重地坐回了椅子里,脸色煞白,大口喘着粗气。
他身旁的几位大商人,也是个个面如土色,眼神里写满了骇然与狂热。
福寿膏的生意暴利?
跟眼前这笔买卖比起来,那点利润,简直就是路边捡铜板!
更何况,福寿膏的生意,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的是断子绝孙的脏钱,随时可能满门抄斩。
而眼前这个呢?
这是挂着“一品御赐皇商”金字招牌,与西洋王室直接对话,能名正言顺、光耀门楣的康庄大道!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人群中,那些平日里只能在福寿膏生意链条里喝点汤的小商人们,眼睛已经彻底红了。
他们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在他们胸中熊熊燃烧。
什么攻守同盟?
什么铁板一块?
在能让家族一飞冲天,改变命运的泼天富贵面前,全都是狗屁!
角落里,一个面容阴鸷的中年男人——废太子党羽在广州的负责人钱通,死死地盯着这几乎失控的一幕,脸色铁青。
他原本以为,用福寿膏的巨大利益,早已将广州官商捆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
可他万万没想到。
这个林黛玉,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她不查案,不审讯,不跟你讲什么家国大义。
她直接掀了桌子!
然后,用一块更大、更香、更干净的蛋糕,砸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钱通试图用眼神去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盟友。
他狠狠瞪向一个平日里对他点头哈腰的小家族家主。
那人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身体一僵,却只是犹豫了一瞬,便立刻转过头,装作没看见,继续满眼热切地盯着台上的林黛玉,甚至还往前挤了挤。
没用了。
人心,已经散了。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他那点可怜的威胁和所谓的“忠诚”,脆弱得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窗户纸。
黛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幕。
火候,到了。
她再次拍了拍手。
一张巨大的南洋航海图,被两个潇湘卫展开,悬挂在她身后。
“除了与西洋的贸易。”
她的嗓音清冷,却带着致命的诱惑。
“红楼商号,还将重新启用三条尘封已久的黄金商路。”
她手中的一根长杆,在地图上,轻轻点了三下。
“第一条,直通东瀛,主营瓷器、生丝与白银。”
“第二条,经马六甲,通往南洋诸国,主营香料、宝石。”
“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她的长杆落在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位置,“抵达一个从未有商船去过的新大陆,那里,有我们最需要的,亩产千斤的高产作物。”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全场!
如果说奢侈品生意是锦上添花,那这三条黄金商路,就是实打实的,能源源不断创造财富的血脉!
“这三条商路,红楼商号将以公开竞标的方式,选出最合适的船队,进行合作。”
“价高者得。”
黛玉收回长杆,目光扫过台下。
那一张张脸,因为极致的贪婪而扭曲。
他们已经不再互相使眼色,每个人看身边的人,眼神都充满了戒备、敌意和算计。
昔日的盟友,在这一刻,变成了不共戴天的竞争对手。
钱通看着这幅众叛亲离的惨象,胸口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喷出来。
完了。
全完了。
这个女人,只用了一个晚上,一场宴会,就将他苦心经营数年的联盟,搅得土崩瓦解。
就在此时。
黛玉端起了身边侍女早已备好的一杯葡萄酒。
殷红的酒液,在她白皙修长的指间,轻轻晃动,妖异如血。
她举起酒杯,清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意味深长地在钱通那张死灰色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她微笑着,对着台下所有失魂落魄的商人们,缓缓开口。
那话语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底。
“诸位。”
“我林黛玉来广州,是想告诉大家,钱,有更干净的赚法。”
“这世上,有见得光的富贵,自然,也就有见不得光的。”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目光变得锐利。
“至于那些喜欢在阴沟里刨食,赚脏钱的人……”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我只能提醒一句,广州的夜晚,很长,也很黑。”
“别一不小心,就栽进去,再也爬不出来了。”
“我敬诸位,也预祝我们,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