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低沉的誓言,在清冷的夜风里,每一个字都砸在了黛玉的心上。
“你的时代……我来守护。”
那根一直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
那股支撑着她走过尸山血海、穿透人心诡谲的狠厉与孤绝,如同被戳破的硬壳,瞬间泄了个干净。
她再也撑不住,整个人向后软倒。
下一瞬,她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
水溶的怀抱,和他的誓言一样,没有半分温柔缱绻。
像山,像铁,强硬地将她整个人都圈禁在一方属于他的天地里。
隔绝了楼下车间里失败的焦臭,隔绝了远方海面上正在逼近的杀机。
黛玉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混合着皂角、汗水与铁器凛冽的气息。
很奇怪。
明明这么粗糙,却让她那颗悬了两世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膛里,那颗心脏正擂鼓般地剧烈跳动,强悍,有力,仿佛要将生命的热度,尽数传递给她。
“谢谢你。”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鼻音。
“谢谢你……一直相信我。”
相信她的疯狂,相信她的离经叛道,相信她那些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颠覆的妄念。
水溶收紧手臂,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顺的长发。
“我不是相信你的技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郑重。
“我是相信你。”
“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你要面对什么。”
“我都会是你最利的剑,最厚的盾。”
黛玉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两人就在这星空下的世界地图前,紧紧相拥。
一个,是从旧世界灰烬里爬出来的复仇者,眼中燃烧着创造新世界的火焰。
一个,是旧世界最顶级的武将,却甘愿为这新世界的晨曦,献上自己的刀与忠诚。
这一刻,他们的灵魂,无比贴近。
这不再是基于利益的结盟,也不是基于恩义的捆绑。
而是一种足以托付生死的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黛玉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眼中的疲惫已经褪去,重新被那份熟悉的清明与锐利所取代。
而水溶,也早已从那份许下誓言的激荡中平复。
他的目光,落在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上,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惊叹,不再是震撼。
而是一种属于统帅的,审视与掠夺。
“你的时代,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剑。”
水溶的手指,在那片代表大周的疆域上点了点,然后划过茫茫大海,最终停在了西方大陆的版图上。
“但光有剑还不够。”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一个军人对危险的本能直觉,让他立刻发现了问题。
“这里,”他指着格物院所在的区域,“所有的一切都集中在这里。它很强大,但也很脆弱。一旦被敌人渗透,或者从内部攻破……”
后果不堪设想。
黛玉的心也沉了下去,这是她一直以来的隐忧。
她可以创造技术,但她不懂得如何守护技术。
“所以,我需要你。”黛玉看着他。
“不。”水溶摇头,眼神锐利得吓人,“你需要更多像我一样的人。不,是需要更多懂得你的时代,并愿意为之战斗的人。”
他忽然转身,看着黛玉,眼中闪动着一种全新的、兴奋的光。
“红莲卫的士兵,忠诚和勇气都足够。但他们不懂这些。”
他指了指车间方向。
“让他们进来。”
水溶的声音斩钉截铁。
“从军队里,挑选最聪明、最可靠的士兵,让他们进入格物院学习!不求他们能设计出这些鬼东西,但至少要让他们懂得,自己在守护的是什么!”
“他们将是未来军队的种子!一支真正懂得用技术去作战的军队!”
黛玉的心重重一跳。
她一直苦恼于如何将技术转化为战斗力,如何让那些只懂得拼刺刀的士兵,理解蒸汽与钢铁的力量。
而水溶,用一句话,就为她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我还要亲自为格物院,设计一套全新的安保体系。”水溶的思维快得惊人,大脑已经开始高速运转,“从人员背景审查,到核心图纸的分级管理,再到废弃材料的销毁流程……必须按照军中最顶级的标准来!”
“任何技术,在它能变成我们手中的刀剑之前,一个零件都不能泄露出去!”
看着眼前这个瞬间进入战时状态,整个人都散发着强大掌控力的男人。
黛玉忽然笑了。
这才是北静王水溶。
那个在前世,即便是在王朝倾颓的末日里,依旧能凭借一己之力,为大周朝续命十年的不败战神。
她拥有前世的剧本,看得到终局。
而他,则拥有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军事才能,能铺就通往终局的道路。
他们,是天生一对的搭档。
第二天。
整个明月岛的氛围,变得更加诡异。
水溶直接在红莲卫的操场上,摆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选拔赛”。
没有比武,没有对练。
第一关,是一个个由探春友情赞助的九连环和鲁班锁。
一群膀大腰圆,杀气腾腾的士兵,对着手里的小木块抓耳挠腮,满头大汗。
“他娘的!这玩意儿比砍十个鞑子还费劲!”
一个百夫长涨得满脸通红,差点把手里的鲁班锁给当场捏碎。
旁边,一个平日里不起眼,瘦得跟猴似的传令兵,却在短短一炷香内,解开了三个九连环。
水溶面无表情地指着那个传令兵。
“你,出列。”
第二关,更绝。
水溶让莱昂出了几十道基础的算术题。
什么鸡兔同笼,什么水池放水。
操场上哀鸿遍野,那惨烈程度,比得上打了一场攻城战。
“王爷!你杀了我吧!我这辈子就没算对过自己的军饷!”
“脑子!脑子才是这个时代最强的武器!”水溶对着那群嗷嗷叫的士兵,冷酷地吼道,“想不明白的,就滚回去磨你们的刀!以后,想明白的人,吃肉!想不明白的,喝汤!”
一番折腾下来,一支由三十个“聪明人”组成的“格物学兵队”正式成立。
当水溶领着这群忐忑不安的士兵,走进格物院时,就连让那个偏执的钟表匠,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而水溶接下来的操作,更是让所有人大开眼界。
他接管了格物院的安保。
第一件事,就是将整个格物院用不同颜色的油漆,划分成红、黄、蓝三个区域。
核心图纸所在的顶楼是红色禁区,只有黛玉和寥寥几人凭特制金属牌才能进入。精密加工车间是黄色警戒区。普通车间和材料仓库则是蓝色开放区。
“所有失败的零件,必须当场回炉,禁止带出去!”
“所有图纸,一律不准带离顶楼!任何人需要查阅,必须在顶楼完成!”
“学兵队二十四小时轮班,对所有进出人员进行检查!”
水溶的命令一条条下达,冰冷,严苛,却高效得可怕。
整个格物院,瞬间从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学研究所,变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军事要塞。
一些习惯了自由散漫的西方工匠,起初还有些怨言。
但在水溶用“军法”处理了两个试图偷带零件出去“研究”的家伙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他们第一次明白,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王爷,发起火来有多恐怖。
书房里,灯火通明。
黛玉和水溶相对而坐,面前堆着两座小山似的文件。
探春送来最新的情报,一份是关于西方联合远征军的动向,另一份,则是关于“普罗米修斯”新齿轮组的材料测试报告。
若是从前,黛玉必然要先看那份关乎身家性命的军情报告。
但现在,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将那份军情报告,推到了水溶面前。
“舰队的事,你全权处置。”
她的语气,平静,且充满了信任。
水溶点点头,拿起报告,同时也将那份材料测试报告,推给了黛玉。
“齿轮的事,也拜托你了。”
黛玉接过报告,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嘴角微微上扬。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水溶看过来的视线。
两人目光相撞,一个看到了擘画时代的蓝图,一个看到了守护蓝图的刀锋。
无需言语,已是同谋。
这个新兴帝国的未来,就在这一次次的对视与默契中,被共同支撑起来。
水溶的目光,越过黛玉的肩膀,望向窗外。
海天相接处,那片象征着旧世界最后疯狂的乌云,已经越来越近。
但他心中,没有了之前的焦虑与不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几乎要沸腾起来的战意。
来吧。
让你们亲眼看看。
我们为旧时代准备的这场盛大葬礼。
也让你们亲身体验一下。
新时代的大门,究竟是用什么铸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