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醒来时已近午时。阳光透过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然而，当我起身梳洗，踏出听雨苑的那一刻，便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确确实实不同了。
最先感受到的是下人们目光的变化。
往日里，他们见了我，多是恭敬地行礼，唤一声“温小姐”或“乡君”，眼神里带着几分对主子的敬畏，或许还有几分因我“前恶毒女配”身份残留的疏离。可今日，那些垂首行礼的身影依旧，但那偷偷瞟来的目光里，却掺杂了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有惊疑，有探究，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谄媚的热切。
就连平日里与我相熟、敢说笑几句的夏竹和揽月，今日也格外安静谨慎。夏竹替我梳头时，手指都比往常轻柔了许多，眼神不时地瞟向铜镜，欲言又止。揽月则默默地将早膳布好，垂手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怎么了？”我放下玉箸，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安静，“我脸上有东西？”
两人同时摇头，夏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揽月低声回道：“没……没有，小姐快用膳吧，要凉了。”
她们越是如此，我心中那份不自在便越是强烈。我知道，昨夜前院发生的一切，恐怕早已像风一样，吹遍了侯府的每一个角落。萧衍那个不容错辨的拥抱，以及他随后踏入我听雨苑的举动，无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告着一个信号。
而这个信号，彻底改变了我在这府中的位置和众人看我的眼光。
去给苏婉清请安的路上，这种感觉愈发明显。遇到的每一个丫鬟婆子，行礼问安的声音都格外响亮，眼神却躲躲闪闪，带着一种窥探到惊天秘密般的兴奋与敬畏。
踏入苏婉清的主院，赵嬷嬷正端着药碗从里面出来，见到我，她脸上立刻堆起了一个极其热情、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乡君来了！夫人刚醒，正念叨您呢！快请进，快请进！”那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殷切。
我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走进内室。
苏婉清半靠在榻上，脸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复杂的情绪。见我进来，她招了招手，语气依旧温和：“意儿来了，快过来坐。”
我依言在她榻边的绣墩上坐下，垂着眼，不敢与她对视，手心微微沁出薄汗。她会说什么？会责备吗？还是会……
她静静地看了我片刻，目光在我脸上细细流连，仿佛想从中找出些什么。良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我无法分辨的情绪。
“衍儿他……”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性子冷硬，这些年，苦了他了。”
我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他昨日……有些失态了。”苏婉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某种默许？“你也别往心里去，他定是……太挂心家里了。”
这话说得含糊，既点明了昨夜之事，却又轻轻揭过，甚至带着一丝为萧衍开脱的意味。她没有质问，没有反对，只是用一种温和而复杂的方式，默认了某种既成事实。
我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发烫，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女儿明白。”
从苏婉清那里出来，我心情更加复杂。母亲的默许，某种程度上，比直接的反对更让我心慌意乱。这意味着，在这侯府之中，我与萧衍之间那层禁忌的薄膜，似乎已经被悄然捅破，只差最后那一步的挑明。
在回听雨苑的路上，我遇到了萧知晴。
她站在一株梅树下，仰头看着枝头初绽的几朵红梅，清冷的身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姐姐。”她淡淡开口。
“妹妹。”我停下脚步，心里有些打鼓，不知她会如何看待昨夜之事。
她走近几步，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哥哥从未对任何人如此。”
我心头一跳，抬眼看她。
她的眼神清亮，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却没有鄙夷，没有反对，只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感慨。“那支金簪，”她顿了顿，“很适合姐姐。”
说完，她不再多言，对我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连萧知晴……也默认了吗？
回到听雨苑，我独自坐在窗前，看着院中那几株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枝，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仅仅一夜之间，我在这个家里的身份，仿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需要小心翼翼维持地位的“义女”，变成了一个被侯府真正的主人公开宣示了特殊关系的……存在。
下人们的敬畏与讨好，母亲的默许与复杂，妹妹的了然与平静……所有这些目光，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罩住，逼着我不得不去面对那个我一直试图逃避的问题。
萧衍用他霸道的方式，将我推到了所有人的目光焦点之下，也逼着我，必须给出一个答案。
我轻轻抚上发间的金簪，冰凉的触感让我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那个拥抱的含义，已然昭然若揭。
而全家看我的眼神，便是最直接的佐证。
萧衍，你这般步步紧逼，究竟是想让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