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冷冽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斩断了三皇子皇甫宸试图营造的微妙氛围。
我猛地回头，只见萧衍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他并未看我，深邃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皇甫宸身上，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压。月色下，他玄色的侯爵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金线绣制的蟒纹在宫灯映照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萧卿。”皇甫宸脸上的温润笑容不变，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冷意，“孤正与明慧乡君探讨医术，萧卿也有兴趣？”
萧衍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微微颔首，语气疏淡却带着绝对的强势：“殿下见谅，舍妹今日劳神，需早些回府歇息。医术探讨，改日再议不迟。”
他这话说得不容置疑，甚至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回应或选择的余地。那句“舍妹”，在此刻听来，更像是一种对所有觊觎者的明确宣告。
皇甫宸眸光微闪，视线在我与萧衍之间逡巡片刻，最终化为一抹浅淡的笑意：“既然萧卿如此爱护妹妹，孤便不多打扰了。”他对我微微颔首，“乡君，改日再叙。”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衍一眼，转身从容离去，衣袂飘然，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
我僵在原地，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因萧衍的存在而变得稀薄且充满压迫感。他……他竟然直接打断了皇子的话？
“还不走？”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抬头，对上萧衍垂眸看来的视线。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深沉，方才那短暂的、外露的维护与骄傲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哦……走，这就走。”我几乎是本能地应声，下意识地就想跟着他往宫门外走。
“姐姐！”萧知晴连忙拉住我的衣袖，小声提醒，“我们的马车在那边……”
我这才反应过来，男女不同车。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有回升的趋势，真是被他搅得心神不宁，连基本规矩都忘了。
萧衍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宫门外等候。”
看着他那挺拔冷硬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宫门的人流中，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和萧知晴一起走向女眷的马车停放处。
马车上，萧知晴依旧沉浸在方才的兴奋与后怕中，叽叽喳喳地说着宴上的种种，尤其对我急救老亲王和萧衍出面维护两件事津津乐道。
“姐姐，你是没看到，哥哥说‘臣妹今日受惊’时，安平郡主那张脸，都快气歪了！”
“还有还有，三皇子过来的时候，我还担心呢，结果哥哥一来，三皇子就没话说了！”
我靠在车壁上，听着她的话，心绪却如同车外晃动的灯影，明灭不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翡翠玉镯，冰凉的触感让我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
萧衍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仅仅是履行“兄长”的职责吗？可他那眼神……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我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镇北侯府的马车，以及静立车旁的那道玄色身影。萧衍负手而立，夜风吹起他袍角的一角，侧脸在灯笼的光晕下显得有些模糊，却愈发显得气势迫人。
周围还有其他正在登车的官员家眷，见到我们，纷纷投来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我硬着头皮，和萧知晴一起走过去。
“哥哥。”萧知晴乖巧地唤了一声。
萧衍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我身上，淡淡道：“上车。”
他的马车宽敞华贵，车内弥漫着一种与他身上相似的、清冽的松木气息。我与他同乘一车，萧知晴则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车厢内，只剩下我们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我垂着头，盯着自己裙摆上繁复的绣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他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难熬。我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内显得格外低沉：“今日，做得不错。”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救人的事。
“侥幸而已……”我习惯性地谦虚。
“不是侥幸。”他打断我，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锐利，直直地看向我，“是胆识，也是急智。”
他的肯定如此直接，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得脸上又开始发烫。
“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微沉，“日后，不必与三皇子过多牵扯。”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注意到了。
“是，兄长。”我低声应下。就算他不说，我也会远离那位心思深沉的原书男主。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些许。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车轮声规律地响着。
就在我以为这段路程会一直沉默到侯府时，萧衍忽然又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抛下了一个足以让我魂飞魄散的惊雷：
“回府后，我会向父亲母亲言明，明日便进宫，向陛下请旨赐婚。”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赐……赐婚？！
他和谁？！
他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震惊到失语的模样，眸色深沉如夜，薄唇微启，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我们。”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我耳中嗡嗡作响，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们？
他和……我？
赐婚？！
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那张冷峻的脸。车厢内昏暗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唯有那紧抿的薄唇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昭示着这绝非玩笑。
“兄……兄长？”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你说什么？”
巨大的震惊之下，我甚至忘了使用敬语，只剩下最本能的反应。
萧衍的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而非在投下一枚足以颠覆我所有认知和计划的巨石。“我说，回府后，我会禀明父亲母亲，明日进宫，向陛下请旨，为我们二人赐婚。”
他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不容错辨。
“为、为什么？”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剧情不是这样的啊！原书里他就算对假千金有几分不同，也绝没有到要娶她的地步！更何况，我们名义上还是……还是兄妹！
“陛下今日的态度，你看不出来吗？”萧衍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他既已当众赞你‘明慧’，又赐下重赏，便是将你置于风口浪尖。三皇子，”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微不可查地冷了一分，“以及其他有心人，都不会再视你为无足轻重的侯府义女。赐婚，是最快，也是最彻底断绝他人念想的方式。”
他的理由听起来无比充分，完全是从大局出发，从保护我的角度考虑。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可……真的是这样吗？
仅仅是因为这个？
我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一股说不清是恐慌、是荒谬，还是……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在心底疯狂搅动。
“可是……可是我们是兄妹！”我找到了一个最有力的反驳点，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了些，“名义上……这、这于礼不合！朝臣们会如何议论？御史的弹劾……”
“这些，无需你操心。”萧衍打断我，语气带着他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强势，“我既提出，自有应对之策。至于兄妹名分，”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我都清楚，并非血亲。”
我呼吸一窒。
是，我们并非血亲。可这层名义，一直是我在他面前，在侯府之中，最重要的保护色和缓冲带。如今，他竟要亲手撕破这层伪装？
“我……”我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所有的话都哽在那里。拒绝？我敢吗？以什么理由拒绝？告诉他我不想嫁给他？且不说这会不会触怒他，单单是想到离开侯府、失去他庇护后可能面临的境地，就让我不寒而栗。答应？这……这进展也太快了！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和掌控！
马车依旧在平稳前行，车轮声规律作响，与我混乱的心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们两人交织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我低着头，不敢再看他，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脑子里飞速闪过自从穿越而来的一幕幕——他冰冷的审视，他不动声色的维护，他手把手教我下棋时的靠近，他受伤时我难以抑制的心疼，他方才在宫宴上那带着骄傲的眼神……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强行压下的异样情愫，此刻如同解除了封印，汹涌地冲击着我的理智。
“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只是单纯的询问。
我猛地抬头。
怕？我当然怕！我怕剧情失控，我怕未来未知，我怕……怕自己会真的沉溺于这份不该有的“庇护”之下，万劫不复。
可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所有退缩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那里面没有逼迫，没有不耐，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海，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那紧抿的唇线，也似乎柔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弧度。
“很好。”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便重新闭上了眼睛，恢复了闭目养神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只留下我一个人，心神巨震地僵坐在原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夜色笼罩的街景，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赐婚……萧衍……和我？
明天，他就要去请旨了？
这一切，真的不是我在宫宴上受惊过度产生的幻觉吗？
马车，终于在镇北侯府门前缓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