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向下延伸,如同巨兽的食道,狭窄、潮湿、弥漫着泥土和某种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阿响手中的自制矿灯是唯一的光源,昏黄的光晕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每一次晃动都仿佛有魑魅魍魉在张牙舞爪。脚下偶尔会踩到松动的碎石,滚落的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就在前面,”阿响的声音有些闷哑,还带着一丝即将完成任务的轻快,“拐过这个弯就能看到矿脉了,纯度很高,就是埋得深,不太好挖…呃…”他话没说完,靴尖突然踢到了一个半埋在泥土里的硬物。
咕噜噜——
一个圆形的、沾满黑褐色泥垢的金属物体被他踢得滚向前方,撞在凸出的岩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撞击声。
矿灯的光斑下意识地追了过去,在那物体上停留。
那不是什么矿石。
那是一颗锈蚀严重、甚至有些变形,但颅骨结构依旧狰狞可辨的人类头骨。空洞的眼窝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正直勾勾地对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下颌骨诡异地下垂着,仿佛死前仍在无声嘶吼。
阿响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掐断般的抽气,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岩壁上,震下簌簌土灰。矿灯在他剧烈颤抖的手里疯狂摇晃,光怪陆离的影子在通道里乱舞。
“怎…什么东西…”
灯光在晃动中不可避免地扫向更深处。
没有预想中息燧石温润的矿物反光。
只有…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累累白骨!
数十具人类的骸骨像是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散乱、扭曲、相互叠压着堆积在通道尽头,几乎堵塞了前路。
有些骸骨还保持着向前爬行的绝望姿势,指骨深深抠进岩壁;有些则肢体断裂,呈现出不自然的翻折,显然死前遭受过巨大的暴力。
破碎的、早已腐烂霉变的衣物残片黏连在森白的骨架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腐惶气息。
岩壁上布满了深刻的抓痕,甚至能看到一些已经发黑、却依旧顽强嵌在石头里的断裂指甲。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矿脉入口!
这是一个被刻意隐藏的集体屠杀坑!
0.08秒的反射神经可不是盖的。几乎在灯光照亮白骨堆的瞬间,江墨白的长刀“锃”一声出鞘半寸,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般骤然扩散,瞬间压下了空气中所有的腐朽和阴冷。
他一步踏前,坚实的身躯如同不可逾越的壁垒,将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下去的阿响完全挡在身后。深灰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比那些空洞的眼窝还要令人深陷。
他以惊人的速度扫描着这片死亡区域的每一个细节——骨骼断裂方式、衣物腐蚀程度、尘土堆积厚度…
没有近期活动的痕迹。这些尸骨有些年头了,至少五年以上,与2056年的大爆炸时间点隐隐吻合。
阿响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不…不可能…我上次来…来挖通道找出口的时候…明明没有…”
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可怕的幻觉,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混乱,“是谁…什么时候…为什么在这里…”
江墨白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尸骸,锁定在堆积处的最深处。
那里,一具蜷缩得格外紧实的骸骨似乎有些不同。
它以一种绝对护卫的姿态,死死抱着一个大约手臂长度的黑色金属盒子,即便包裹它的皮肉早已腐烂殆尽,那嶙峋的指骨依旧如同铁钳般紧扣着盒体,仿佛那比生命更重要。
江墨白示意阿响将灯光稳定对准那边,自己则如同踏足雷区般,极其谨慎地踏入尸骨之中。长刀被他反手握持,刀尖精准而轻巧地挑开那具护卫骸骨早已脆弱的手臂骨骼,取出了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
盒子是特制的暗色合金,表面有剧烈的腐蚀痕迹,但结构大体完好。盒盖中央,一个图案在灰尘下隐约可见——三条彼此交错的闪电,共同环绕着一只瞳孔处微微凸起的金属眼睛。
江墨白的瞳孔骤缩。
这个标志…他在地下城的某些需要支付life的“小众”情报屋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价格还高得离谱。
传闻那是一个在基地建成初期就因为理念过于极端、手段过于骇人而被血腥清洗掉的秘密派系——“洞察之眼”的徽记。
他们比当时人类高层这种追求权力和控制的野心家更加疯狂,主张主动拥抱异变、甚至融合怪物基因来获取终极力量,彻底颠覆人类形态。这种做法被认为是基地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
他们…不是应该早在十一二年前就被连根拔起了吗?为什么他们的标志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被遗忘的前哨的尸坑里?!
他尝试打开盒子,发现接口处需要特定的能量密钥匹配,强行破坏恐怕会触发内部的自毁装置。
“这…这是什么?”阿响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他强忍着恐惧凑近了些。
矿灯光线下,他也看清了那个邪恶的标志,眉头死死拧紧,“这个标志…我…我好像在哪本…被紧急销毁的档案附录里见过…说是…‘已清除’,所有相关资料都必须…”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越来越小。
已清除?那这些尸骨和这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盒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谁清除的?清除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
江墨白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窟。一个比眼前尸坑更加黑暗可怕的猜想在他精密的大脑中瞬间成型。
2056年那场震惊基地的大爆炸,导致季初衷夫妇死亡、季寻墨流落贫民区的大爆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还是说…那场爆炸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烟幕弹?是为了掩盖某个更加黑暗的行动?比如,秘密转移“洞察之眼”的部分核心成员、实验数据和研究成果,让他们得以金蝉脱壳,转入更深的地下潜伏?
这个地下前哨,当年或许并不仅仅是被放弃的失败实验场那么简单。高层的人体实验、“洞察之眼”的疯狂研究…可能都曾在此交织!
而眼前的惨剧…是失败实验的产物?是势力火并的结果?还是…成功的“清除”之后,为了防止消息走漏而进行的彻底灭口?
无论真相是哪一种,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当年的黑暗和疯狂,并未随着爆炸和官方宣称的“大清洗”而彻底消失。
可能有剧毒的根须早已悄然转移,在这片废墟之下,甚至可能在基地内部,潜伏了整整六年,甚至更久。
这个盒子里,极有可能就藏着指向那股潜伏势力的关键证据!
就在这时,江墨白超越常人的敏锐听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绝对不属于自然环境的异响——来自他们头顶上方几十米处的岩层深处!
是高频低噪的钻探声!而且是功率极大、效率极高的专业钻探设备发出的声音!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笔直地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逼近!
目标明确,技术先进。
绝对是敌非友。
阿响也听到了那如同死亡倒计时般的嗡鸣,他猛地抬头看向头顶,灰尘不断落下,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上面…有人?!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江墨白瞬间将金属盒子塞进贴身装备袋,一把抓住阿响冰凉颤抖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走!”
原路返回就是自投罗网!对方肯定已经封锁了出口!
他不认为那些人的目标是他们,或者仅仅指的是他自己,就算要搞暗杀也要先调查调查目标的实力吧?
当然,深层裂缝的命也是命,他绝不可能在这里打,现在只能逃出去。
他的目光急速掠过周围犬牙交错的岩壁,进来时记下的所有地质结构细节与阿响之前絮叨时提到的零星信息在脑中疯狂的梳理清晰。
“你挖的通道!除了来路,还有没有其他分支?通向哪里?任何可能!”江墨白语速快得像射击,没有任何废话。
“有…有一个!”阿响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吓得魂飞魄散,但求生的本能和六年独自生存磨砺出的韧性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尖利却清晰。
“左边!大概一百米的地方!我挖岔过一条道!没完全挖通!但是仪器探测显示那边靠近一条干涸的古老地下河床!那边岩层最薄!也许能炸开或者…”
话未说完——
轰隆!!!
头顶岩层猛地炸开!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刺眼的探照灯强光如同审判之剑瞬间刺破黑暗,紧随其后的是高浓度麻醉气体喷射时特有的嘶嘶声!
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被彻底打通!烟尘弥漫中,隐约可见穿着全封闭式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的身影正在速降!
冰冷的、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指令声从扩音器中传来,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一队控制现场!二队三队扇形展开!搜索所有区域!清除所有活口!”
“优先确保‘潘多拉’回收!必要时…可以就地销毁!”
“行动!”
江墨白不再有丝毫犹豫,拉着阿响如同两道贴地疾影,猛地扎进左侧那条更加黑暗狭窄的岔道!身后是子弹上膛的清脆声响和密集的脚步声!
阿响甚至能感觉到子弹擦过头顶岩壁带来的灼热气浪和碎石溅射!
潘多拉…那个盒子吗?
江墨白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刀柄上冰冷的触感传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看来,这趟为季寻墨寻找矿石的旅程,挖出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要致命和黑暗得多。
而季寻墨那把新刀的材料,此刻似乎变成了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会是猫抓老鼠的第二场游戏吗…
那他绝对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