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部在草原上的袭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虽小,却层层扩散,终至惊动了正在全力追剿林丹汗主力的皇太极。
此刻,后金大军主力正驻扎于西拉木伦河上游一处水草丰美之地。
金顶大帐内,皇太极看着几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军报,眉头紧锁,那宽厚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阴霾。
一份是来自后方科尔沁部的抱怨,称其一个小型游牧地遭不明骑兵袭击。
被抢走牛羊数百,看守的十余名科尔沁牧民伤亡,袭击者手法利落,疑似有明军制式箭簇残留。
另一份则是镶黄旗一名侥幸逃脱的斥候(当时在外围放哨,见势不妙溜走)的哭诉。
证实了一支三十人的精锐游骑队在浑善达克东南缘被全歼,对方装备了大量火器,绝非寻常蒙古溃兵,极可能是明军正规部队。
还有零散消息称,一些原本态度暧昧、位于明边境附近的小部落,如敖汉、奈曼等部,近来与明军边镇的接触骤然频繁。
甚至有明军小队公然出现在他们的牧场附近“巡狩”,气焰嚣张。
“明军……孙传庭……”
皇太极放下军报,手指轻轻敲打着铺在矮几上的粗糙羊皮地图,目光落在宣府、大同的方向。
“好一个朱由检!好一个孙传庭!朕在此与林丹汗决胜,尔等竟敢在朕的背脊上搔痒!”
大帐内,随征的贝勒大臣们议论纷纷。
莽古尔泰性子最急,嚷嚷道:“大汗!明狗欺人太甚!不过千把人就敢深入我大军后方!”
“请给臣一支兵马,臣去宰了那个孙传庭,将他的人头挂在这大纛之上!”
代善则相对沉稳,沉吟道:“大汗,明军此举,意在牵制。其兵不多,却如蚊蚋叮咬,虽不致命,却烦扰不堪。”
“若我军分兵追剿,一来草原茫茫,寻之不易;二来恐正中其下怀,拖延我剿灭林丹汗之大计。”
范文程等汉臣则从政治角度分析:“大汗,明军出塞,编练蒙古义从,此乃效仿古人‘以夷制夷’之策。”
“其意在收拢蒙古人心,动摇我整合漠南之根基。不可不防,亦不可过度反应,以免因小失大。”
皇太极听着众人的意见,心中已有决断。他站起身,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孙传庭,疥癣之疾。然,其背后乃明朝小皇帝之意志,不可不惩!”
皇太极声音沉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但我大军首要之敌,仍是林丹汗!此獠不除,漠南难定!”
他顿了顿,下令道:“莽古尔泰,朕与你两个牛录的精骑,再调一千科尔沁辅兵,由你统领,不必刻意追寻孙传庭主力,给朕扫荡宣大边墙以外百里!”
“凡有疑似明军活动踪迹,或与明暗通款曲之部落,皆予雷霆打击!焚其草场,掠其牲畜,悬尸于野!”
“朕要让孙传庭无处立足,要让那些墙头草部落知道,靠近明廷的下场!”
“喳!臣领旨!”莽古尔泰兴奋地捶胸。
“另外,”皇太极目光扫过众人,“传令各部,加强对林丹汗残部的围追堵截,加快进程!”
“朕要在秋高马肥之前,彻底解决察哈尔这个心腹大患!只要漠南大定,区区孙传庭,不过是无根之萍,届时再收拾明朝不迟!”
“大汗英明!”众人齐声应和。
皇太极的策略清晰而狠辣,他要用局部区域的残酷清野,来回应孙传庭的骚扰,同时加速主线战役,力求尽快腾出手来。
……
几乎在皇太极做出决策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朱由检,也通过多种渠道,大致了解了草原上的最新动态。
平台召对,气氛相较于前次,少了几分凝重,多了几分审慎的乐观。
兵部尚书李邦华首先禀报:“陛下,孙传庭巡抚送来军报,并押解俘获之建州镶黄旗伤俘三名至京。”
“其部出塞半月,大小接战三次,歼建州游骑、斥候近百,夺回并收拢被掠牛羊数千头,自身伤亡极微。更招揽、编练漠南义从已近六百人,初步可用!”
“如今,宣大边外百里,我军声威渐起,数个小部落已明确表示愿受大明册封,互为犄角。”
朱由检微微颔首,孙传庭果然没让他失望。
这战果看似不大,但战略意义非凡。
这证明了他“有限介入,培植代理,迟滞削弱”的策略是可行的。
他脑海中,孙传庭的忠诚度光点似乎都更明亮了些。
满桂则带着几分羡慕和急切奏道:“陛下,孙军门打得漂亮!如此看来,建州并非不可战胜!”
“其主力被林丹汗拖住,后方空虚,正是我大军出塞,给予其重创的良机啊!臣请旨,愿率京营精锐,联合孙军门,直捣黄龙!”
朱由检闻言,却是缓缓摇头。
“满卿勇武可嘉,但欲速则不达。”
朱由检声音平和,却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坚定,“孙传庭能取得小胜,一在其兵精,二在其突然,三在其目标小,机动灵活。”
“若我大军贸然出塞,粮草辎重转运艰难,极易被建州以逸待劳,或断我粮道,或诱我深入,重现萨尔浒之旧事,岂不危哉?”
他目光扫过众臣,继续阐述自己的战略构想:“朕之所求,非一时一地的得失。朕要的,是让皇太极这西征,付出远超其预料的代价!”
“是让这漠南草原,不再是后金可以随意抽取兵源、马匹的后院!”
“孙传庭便是朕楔入草原的一颗钉子,他搅得越凶,皇太极便越难受,其整合蒙古的速度便越慢。”
“陛下圣见。”
李邦华表示赞同,“然,据辽东密报,皇太极已命莽古尔泰率军扫荡边外,孙军门压力必然增大。”
“且林丹汗败象已露,若其迅速溃败,皇太极携大胜之威回师,孙军门孤悬在外,恐有不测。”
这也是朱由检正在思考的问题。介入的力度和时机需要精准把控。
“李卿所虑甚是。”朱由检沉吟片刻,决断道,“第一,敕令孙传庭,可依据形势,适时将活动范围向边墙收缩,依托‘漠南义从’和归附部落建立前沿警戒体系,以游击对扫荡,不必与莽古尔泰硬碰硬。
其首要任务,仍是袭扰、破坏、拉拢,保全自身为上。”
“第二,命兵部、户部,全力保障宣大前线粮饷、火药、军械供应,尤其孙传庭所部新标军及义从所需,优先拨付。
告诉孙传庭,朕不要他浪战,只要他像一根毒刺,牢牢扎在皇太极的侧翼!”
“第三,陆卿,”朱由检看向陆青岩,“加大对辽东、草原情报搜集,尤其是林丹汗与皇太极主力决战之动向,以及……东江镇毛文龙、辽东袁崇焕之反应,朕要第一时间知晓。”
“第四,”朱由检最后补充道,目光深远,“令皇家技术研究院及西山匠作苑,扩大厂房规模,加速燧发枪量产,并着手研制可随军机动的轻型火炮!将来,我大明王师出塞,绝非仅有骑射!”
一条条指令,再次体现了朱由检稳健而富有远见的战略风格。
他不追求一时痛快的大决战,而是着眼于长远的消耗、瓦解和自身实力的稳步提升。
“臣等领旨!”众臣躬身应命。
平台会议散去,朱由检回到乾清宫,看着舆图上那片广袤的草原,心中默默盘算。
“皇太极,你想快刀斩乱麻?朕偏要让你陷入泥潭。孙传庭这颗棋子,现在只是让你觉得痒,待到将来……你会知道痛的。”
他低声自语,随即又想到,“袁崇焕、毛文龙……辽东这盘棋,也该动一动了。不能让孙传庭一个人在草原上唱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