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漪的尸体被暂时安置在村西头废弃的河神庙里。
那庙宇破败不堪,蛛网密布,泥塑的河神像半边脸都塌了,露出里面腐朽的木头架子,黑洞洞的眼窝漠然地望着下方。
阴冷潮湿的气息弥漫,混杂着长久无人踏足的霉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水腥气。
尸体被草席覆盖,但那股生命被抽离的空虚感,依旧顽固地萦绕不去。
姜若兰点亮了一盏带来的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破庙更显森然。
她蹲在草席旁,神情专注,指尖闪烁着微弱的淡绿色治疗灵光,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寒漪心脉处那个微小的空洞。
打神鞭被她放在触手可及的地上,鞭梢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这空洞...太诡异了......”
姜若兰眉头紧锁,声音在空旷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清晰。
“像是被无数比尘埃还细小的东西瞬间啃噬出来的,残留物...惰性,带着焦糊感,非金非木,从未见过。”
她指尖的灵光试图包裹一点残留物,那灰烬般的物质却纹丝不动,拒绝被灵力炼化。
苏明站在一旁,黑衣几乎融入庙角的阴影。
他闭着眼,眉心微蹙,周身流转着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混沌气息。
无形的混沌之力如同一张细密的大网,以他为中心扩散开去,细致地感知着破庙内残留的所有能量痕迹——
尸体的死气、空洞散发的空虚感、潮湿的水汽、腐朽的木头......
试图从中剥离出任何一丝属于凶手的、异常的能量残留。
叶启灵则在庙内缓缓踱步,三颗灵珠悬浮在她身周,缓缓旋转。
木灵珠散发着温润的青光,感应着庙内草木残留的信息。
金灵珠锐利如针,捕捉着空气中极其微弱的金属性气息。
土灵珠沉稳厚重,持续回溯着埠头发现尸体时的气流扰动细节。
然而,除了浓重的死气和那股空虚感,以及村民搬运尸体留下的杂乱气息,她一无所获。
凶手似乎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灵力或气息线索,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
“很干净!”
叶启灵停下脚步,语气带着一丝挫败。
“干净得...不正常。像是被刻意抹去,或者...凶手的力量本身就极其特殊,难以被常规手段感知!”
子无双倚在破庙门口,背对着庙内,面朝外面深沉如墨的夜色。
他的青玉短笛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笛身。
夜风穿过门洞,吹动他素白的衣袂。
他似乎在倾听风声、水声,以及远处村落里零星的犬吠。
他的“御灵诀”沟通万灵,此刻,风中、水中、乃至破庙砖石缝隙里微小的虫豸,都成了他无形的耳目。
“风...带来新的哭泣!”
子无双忽然开口,声音清冷,打破了庙内的沉寂。
并非指实际的风声,而是一种无形的、令人不安的预感。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惊恐的呼喊,再次撕裂了碧海村压抑的夜晚!
“不好了!不好了!暮商...暮商他...他也...死啦!”
喊声凄厉,充满了绝望。
暮商?
那个据说梦漪死前曾与之有过口角的鳏夫?
四人眼神瞬间一凛!
苏明猛地睁开眼,混沌气息收敛;
叶启灵三颗灵珠光芒一盛。
姜若兰迅速起身。
子无双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
赶到暮商那间弥漫着浓重鱼腥味的简陋小屋时,门口已经围满了惊惶的村民。
屋内景象比河埠头更为诡异。
暮商——
一个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的汉子,直挺挺地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旁。
他双目圆睁,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
嘴角高高上扬,拉扯出一个近乎夸张的、充满愉悦的弧度,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然而,他的眼中却充满了极致的、无法言喻的惊怖!
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同时看到了天堂的幻景和地狱的深渊。
他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攥着一根细长的银针——
针尾还残留着一点暗红的血迹。
银针深深刺入了他自己的左太阳穴,直没至尾!
桌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吃剩的、已经冰冷的鱼汤。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
“暮商...暮商他...”
一个村民哆嗦着,指着那根银针。
“他...他自己扎进去的!我们撞开门...他就这样坐着...笑着...太吓人了!”
“定是害了梦漪,心里有鬼,畏罪自杀了!”
另一个村民斩钉截铁地说,但声音却在发抖。
畏罪自杀?
又是“自杀”?
四人心中警铃大作!
姜若兰立刻上前检查。
她避开那根致命的银针,指尖灵光闪烁,探查暮商的身体状况。
很快,她脸色一变。
“死亡时间很近,不超过一个时辰!体表无致命外伤,除了这根针...但这针...”
她凑近仔细观察针孔周围,又轻轻嗅了嗅针尾那点暗红。
“这针...似乎淬了某种强力的麻药,能瞬间阻断痛觉甚至意识。暮商在刺入的瞬间,可能根本感觉不到痛苦!”
苏明的混沌之力再次悄然弥漫,扫过暮商的尸体。
这一次,他捕捉到了!
在死者头颅深处,那根银针穿刺的路径周围,残留着一种极其微弱、冰冷、带着强烈精神干扰属性的异种能量!
这股能量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在死者崩碎的脑部神经和残存的意识碎片上,强行扭曲、固定了死者临终前那混合着“愉悦”与“惊怖”的极端情绪,并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指向“自我了断”的指令烙印!
手法远比梦漪案中粗暴直接,但核心如出一辙——
扭曲感知,制造自杀假象!
“又是他!”
苏明声音冰冷。
“同样的幕后黑手。扭曲感知,嫁祸自杀!”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屋内惊惶的村民。
“凶手...就在我们身边!”
叶启灵的目光则被暮商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吸引。
她走过去,木灵珠的光芒笼罩其头部。
青翠的光晕流转,深入探查其残留的、最深层的意识碎片。
灵珠内光影混乱闪烁,最终定格在一段极其突兀、不连贯的画面碎片:
暮商仿佛置身梦境,看到一片开满妖异红花的彼岸,充满极乐,但花丛深处却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精准地将一根银针刺向他自己的太阳穴!
这画面碎片带着强烈的“指令”意味,与暮商自身杂乱的思维格格不入!
“他的潜意识...被强行植入了死亡的指令!”
叶启灵的声音带着震惊。
“有人...在他意识深处,编织了他的死亡剧本!”
子无双的目光却落在暮商那只攥着银针的手上。
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姿势僵硬。
他目光微移,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针线筐里,那里散落着几根同样制式的银针。
他缓步走过去,俯身查看,清冷的眼眸中若有所思。
“他...他不是自己扎的...”
一个微弱、颤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众人看去,是村里的老医师,姓柳,名唤柳济仁。
老人须发皆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此刻扶着门框,脸色比纸还白,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死死盯着暮商太阳穴上那根针。
“暮商他...他下午还来我这里讨过治头疼的药膏,精神虽然不好,但绝无寻死之念!那针...那是我针灸用的针!手法...手法不对!这角度,这深度,根本不是他自己能发力做到的!倒像是...倒像是被什么力量精准控制着刺进去的!”
柳老医师的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不是自杀?
那暮商脸上诡异的笑容和惊怖又是怎么回事?
那根深深刺入太阳穴的银针又作何解释?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村民的心头。
苏明看向柳老医师,沉声问。
“柳老,您说手法不对?还有,他下午去您那时,可有何异常?见过什么人?”
柳老医师嘴唇哆嗦着,努力回忆。
“异常...好像没什么特别异常...就是...就是有点心神不宁,说是昨晚做了噩梦没睡好...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抓药时,含烟那丫头来过!给我送了点新配的安神香囊,还跟暮商说了几句话,好像是看他脸色不好,劝他宽心...就一会儿功夫...”
含烟?
司马含烟?
那个据说心地善良、时常帮柳老医师采药看诊的年轻女子?
村民们低声议论起来,大多是不信。
“含烟姑娘?怎么可能!她最是心善了!”
“是啊,她劝暮商想开点还差不多...”
叶启灵、姜若兰和子无双的目光都投向了苏明。
苏明眼神深邃,混沌之力无声无息地再次扫过暮商僵硬的尸体,扫过那根致命的银针,扫过柳老医师惊魂未定的脸,最后,无形的感知如同触须,悄然探向门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捕捉那个刚刚被提及的名字所代表的身影留下的任何一丝痕迹。
破庙里的寒意尚未散去,暮商小屋中的诡谲死亡又添新霜。
司马含烟...
这个名字,如同一缕飘渺的雾气,悄然缠绕进这越来越深的迷局之中。
夜还很长,碧海村的噩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