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叶启灵那句“精通音律、灵力操控入微、能驱使深海媒介”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无声却汹涌地扩散开来,最终汇聚到门口那道清冷孤高的白色身影上。
子无双握着凌音笛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
他清冽的目光迎上叶启灵带着惊疑的视线,没有躲闪,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月光下无波的海面。
“叶姑娘,何意?”
他的声音依旧如玉石相击,听不出丝毫波澜,却让祠堂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子无双身上。
恐惧、怀疑、绝望中的一丝迁怒...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村民眼中交织。
是啊,精通音律(笛子),灵力精纯(御灵诀能沟通生灵),能驱使深海媒介(发现并追踪灵丝水母)...
这些条件,眼前这位白衣飘飘的仙师,不正符合吗?
而且他是外人,恰好在惨案发生前来到村子...
苏明玄衣上的符文幽光微微流转,他一步踏出,如同山岳般挡在了叶启灵和子无双之间,也阻隔了大部分投射而来的猜疑目光。
他并未看子无双,而是直视叶启灵,声音低沉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启灵,证据!”
简短的质问,如同冷水浇头,瞬间让叶启灵从刚才推演成功的激动和随之而来的惊疑中冷静下来。
是啊,推测只是推测!
子无双是同伴,一路同行,并无任何可疑举动。
仅凭能力契合就怀疑,太过武断!
“我...我失言了!”
叶启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歉然地看了子无双一眼,随即转向众人,朗声道。
“方才是我推演过于激动,妄下断语。子无双道友是我们的同伴,一路相助良多,绝无可疑之处!凶手另有其人,且必然熟悉村中一切,熟悉‘海魄烧’的酿造和供应,熟悉王老五的行踪,才能如此精准地下毒、灭口、制造风铃怪响!”
她的话清晰有力,暂时压下了村民们的疑虑。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悄然生根。
苏明看向子无双。
“你可有发现?”
子无双的目光从叶启灵身上移开,重新投向门外沉沉的夜色和波涛声传来的方向,缓缓道。
“‘灵丝水母’...非自然生灵。其生命形态极不稳定,需依附强大意志或特殊环境才能存在。它们的行动轨迹...皆指向大海深处。而驱动它们的‘声音’...”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翠玉长笛冰凉的笛身。
“非笛,非琴,非世间寻常乐器可发。其声...更近于...鲸歌。”
“鲸歌?”
姜若兰惊讶道。
“传说中深海巨鲸的悲鸣?”
“是,亦非全是!”
子无双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幽光。
“是糅合了灵力、深海回响、以及...无尽悲怆的...灵魂之音!”
他闭上眼,似乎在侧耳倾听那遥远海波之下,凡人无法触及的深邃律动。
苏明眼神锐利如鹰。
“你能感应到源头?”
子无双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太远,太深,太模糊。似有强大结界阻隔。但...这悲鸣之音,与琉璃微粒...同源同质。”
这个结论,让整个事件蒙上了一层更加悲凉和神秘的色彩。
凶手,难道与深海中的某个存在有关?
“当务之急,是阻止下一个受害者!”
姜若兰急切道。
“既然知道了共振频率,启灵姐能否设法隔绝或干扰那种声波?
还有,村民们体内的琉璃微粒,有没有办法清除?”
叶启灵眉头紧锁:
“隔绝声波...需要范围极大的隔音或反相干扰结界,以我目前修为,难以持久覆盖全村。干扰...或许可以尝试用灵珠制造持续的、安全的低频波动,安抚微粒躁动?至于清除...”
她看向姜若兰。
“若兰,你精研医道,木灵之气滋养生机,或许...”
姜若兰立刻会意。
“我可以尝试用木灵之气引导,配合草药,看能否将微粒‘包裹’住,慢慢疏导排出体外!但这需要时间,而且对沉积严重者...效果难料。”
这已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立刻着手!”
苏明果断下令。
“叶启灵负责以灵珠之力尝试安抚微粒、干扰潜在声波攻击。姜若兰全力救治村民,优先处理沉积严重者。无双,你随我继续追查‘灵丝水母’踪迹和声源线索,重点排查星沉湾及可能与深海力量有联系之人!”
分工明确,四人立刻行动。
叶启灵盘膝坐于祠堂中央,金、土两颗灵珠悬浮身前,散发出柔和的、带有特定韵律的波动,如同无形的护罩,笼罩住祠堂内的空间。
姜若兰则召集村中略懂草药之人,支起大锅,熬煮她精心调配的药汤,并亲自以木灵之气为沉积最深的几人疏导。
苏明与子无双再次离开祠堂,踏入危机四伏的夜色。
这一次,子无双走在前面,凌音笛不再悬于腰间,而是握在手中。
他并未吹奏,但《御灵诀》的感知被他催动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声呐,捕捉着空气中、水汽里、甚至大地深处传来的每一丝异常波动,尤其是那虚无缥缈的“悲鸣鲸歌”和“灵丝水母”的冰冷气息。
他们的方向,直指村西那片被渔民视为禁地的险滩——
星沉湾。
夜路崎岖,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和...
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
“等等!”
子无双突然停下脚步,清冷的目光投向路边一片茂密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紫色花丛。
花丛在夜风中摇曳,如同紫色的火焰。
他的感知穿透花丛,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灵丝水母”残留!
而且...
这气息指向的方向,并非星沉湾,而是...
村子东南角?
“有发现?”
苏明沉声问。
“灵丝水母...在这里短暂聚集过!”
子无双指向花丛深处。
“气息指向...东南!”
东南?
那是...姜若兰熬制药汤的临时医棚方向?
还有几户普通村民的住所?
苏明眼神一凝。
“分头!我去东南查看!你继续往星沉湾!若有发现,以灵力为号!”
子无双点头,身影一晃,化作一道淡淡的白色流光,继续朝着星沉湾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嶙峋的礁石阴影中。
苏明则转身,朝着村子东南角,那片临时搭建起数个熬药大锅、灯火通明、人影忙碌的区域,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
玄衣融入夜色,符文幽光内敛。
还未靠近医棚,苏明敏锐的感知便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在浓郁的药香和柴火烟气之中,混杂着一丝极其淡薄、却冰冷刺骨的——
杀意!
以及...“灵丝水母”那特有的、深海寒渊般的气息!
他心中警兆陡生!
身形瞬间加速,如同鬼魅般穿过几座屋舍的阴影,几个起落便已逼近医棚!
只见医棚一角,靠近堆放洁净药碗的木架阴影处,空气诡异地扭曲了一下!
仿佛有透明的液体在凭空凝聚!
紧接着,一小片如同透明蛛网般的“灵丝水母”瞬间显形、聚合!
它们无声地悬浮着,身体对准了医棚中央,正全神贯注为一个老渔民疏导体内琉璃微粒的姜若兰!
姜若兰背对着这个方向,毫无所觉!
她额角沁汗,淡粉色的长裙被药渍和汗水打湿,贴在身上,双手正按在老渔民的后心,青翠的木灵之气源源不断地输入。
周围的村民和帮忙的妇人也都专注于手中的活计,无人注意到这致命的阴影!
那聚合的“灵丝水母”群,透明的身体开始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高频疯狂震颤!
空气中,一股无声的、却足以让苏明都感到心悸的尖锐波动正在酝酿!
目标,赫然是姜若兰的后心!
凶手的目标,转向了正在救人的姜若兰!
是要阻止救治?
还是...
杀人灭口?
千钧一发!
“哼!”
苏明一声冷哼,如同九幽寒风!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右掌猛地向前隔空一按!
一股磅礴、精纯、带着湮灭万物气息的混沌之力轰然爆发!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空间被瞬间扭曲、塌陷的沉闷嗡鸣!
那片刚刚聚合、正要发出致命共振的“灵丝水母”群,连同它们周围一小片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碾碎!
连一丝水汽都未曾留下,便被绝对的力量彻底湮灭、归于虚无!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强大的力量波动,终于惊动了医棚内所有人!
“啊!”
姜若兰被身后猛然爆发的恐怖气息惊得浑身一颤,木灵之气险些失控!
她猛地回头,只看到苏明玄衣身影立于阴影边缘,缓缓收回手掌,掌心还残留着一丝混沌之力湮灭物质后留下的、淡淡的虚空涟漪。
而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地面上,一小片区域如同被强酸腐蚀过,连地面都微微下陷、晶化!
“苏明?!”
姜若兰惊魂未定。
“有袭击。”
苏明言简意赅,目光如电扫视着惊惶的人群。
“目标是你!”
医棚内顿时一片哗然!
恐惧再次攫住众人。
凶手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袭击正在救人的仙师?!
“是...是那些水鬼!”
“它们要害姜仙师!”
村民们惊恐地看向四周黑暗,仿佛有无形的妖魔潜藏。
苏明没有理会骚动,他走到那片被混沌之力湮灭的区域,蹲下身仔细探查。
虽然“灵丝水母”被彻底抹除,但在湮灭的核心边缘,土灵珠残留的感应(他暗中模拟了一丝)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精神烙印般的灵力波动残留!
这波动冰冷、怨毒,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
决绝!
与子无双描述的“悲鸣鲸歌”中的悲怆感隐隐呼应,却又更加尖锐、更加充满恨意!
这绝不是深海巨兽的波动!
这是...
人的情绪!
一个充满了无尽痛苦和仇恨的灵魂!
与此同时,村西星沉湾方向,一道清越悠扬、却带着急切示警意味的笛声,骤然划破了夜空!
正是子无双的信号!
苏明猛地抬头!
星沉湾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