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魂村,恰如一枚烧红的铁钉,死死钉在通往那凶名赫赫的“炙焰熔魂岭”的必经之路上。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硫磺苦涩与矿石灼烧后的焦糊气味,沉沉压在每一个初来者的胸口。
村中房舍多以深褐色的火山岩垒砌,粗犷、坚硬,仿佛也吸纳了地火的暴烈脾性。
村道曲折狭窄,两旁屋宇低矮,窗洞幽深,像一只只沉默窥伺的眼睛。
偶有村民匆匆走过,皆是一身耐脏的赭石或深灰短褐,面色被常年地火熏染得发红发暗,眼神浑浊警惕,只在扫过苏明四人时,才短暂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即又迅速埋下头去,融入那片岩石般的沉寂里。
叶启灵素手轻抬,以月蓝的袖口掩住口鼻,黛眉微蹙。
“此地气息...甚为滞涩压抑,灵力流转也滞碍难通!”
她腰间系着的蓝色丝带随风轻扬,其上金、木、土三颗灵珠光华流转,微微震颤,似在呼应她所言。
“怨气倒不算浓重,只是...”
子无双一身素白,立于这赤褐的村落中,清冷得格格不入。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侧斜挎的玉笛,声音如冷泉击石。
“压抑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
他目光扫过那些紧闭的门窗,笛孔仿佛无声地吸纳着此地的沉闷。
姜若兰淡粉的裙裾拂过粗糙的地面,她正凝神观察路边石缝里顽强钻出的几株灰绿色药草,指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青灵光。
“土壤含火毒甚剧,寻常草木难以存活。此地村民体魄虽看似强健,内里恐多有火毒淤积之患!”
她抬头,眉宇间医者的忧虑挥之不去。
苏明一身玄衣,衣袍上那些神秘的符文在踏入此地的瞬间便悄然流转过一丝极淡的微光,旋即隐没。
他按了按腰间凌月碎星剑冰冷的剑柄,黑眸深邃如渊。
“山雨欲来。此地绝非久留之所,稍作补给,速速离开!”
他周身气息沉凝,混沌之力在体内缓缓运转,悄然感知着周围环境中每一丝细微的波动。
这村子的“静”,静得如同凝固的岩浆,底下藏着令人不安的汹涌。
他们寻到了村中唯一稍显规整的落脚处——
一家挂着“磐石客舍”木牌的客栈。
掌柜是个矮胖的中年汉子,唤作石老憨,一张脸膛红得发亮,堆着生意人惯有的殷勤笑容,但那笑容深处,却藏着驱不散的愁苦与惊惶。
“几位仙长...哦不,贵客,远道而来,辛苦了辛苦了!”
石老憨搓着手迎上,声音洪亮,眼神却有些飘忽,时不时紧张地瞟向门外。
“小店简陋,还望海涵!海涵!”
他一边引着四人入内,一边絮叨。
“这几日...唉,不太平,不太平啊!客人们都早早歇下了...”
客舍大堂果然空荡,只有角落里蜷着一个醉醺醺的汉子,抱着个空酒坛喃喃自语。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气、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糊气息混合的味道。
子无双目光掠过那醉汉,落在大堂角落一尊半人高的粗糙石雕上。
那石像雕刻手法粗犷,依稀是个人形,却无面目,通体透着一种原始的蛮荒感,表面坑洼不平,色泽深褐近黑。
他修长的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
“掌柜的,此乃何物?”
子无双清冷的声音响起。
石老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挤出一丝干笑。
“哦,那个啊,老物件了,咱村祖辈传下来的‘守火石像’,说是...镇着地火的。没啥看头,没啥看头!”
就在此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从后厨门帘后钻出半个身子,怯生生地望向苏明四人,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又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惶恐。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粗麻布缝制的、歪歪扭扭的布娃娃。
“小石头!乱跑什么!回去!”
石老憨脸色一变,厉声呵斥。
男童小石头被父亲的呵斥吓得一缩脖子,却没立刻跑开,反而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了指门外街道深处,用一种带着哭腔、又强行压低的稚嫩声音说。
“爹...爹...阿牛叔...阿牛叔家那边...好吵...有...有铁在叫...”
“铁在叫?”
苏明眸光骤然一凝,混沌之力瞬间提升至感知极限。
几乎在他捕捉到异常的刹那——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猛地撕裂了炙魂村死寂的黄昏!
声音源头似乎就在客舍后街不远处!
紧接着,是几声凄厉得变了调的惨叫划破长空,随即被更大的混乱呼喊淹没。
“出事了!铁匠铺!阿牛家!”
有村民惊恐的嘶吼从街上传来。
石老憨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连嘴唇都在哆嗦。
“走!”
苏明低喝一声,身形已如一道黑色闪电,率先冲出客舍大门。
叶启灵、子无双、姜若兰紧随其后。
铁匠铺位于村尾,紧邻一片嶙峋的黑色火山岩断崖。
此刻,铺子那扇厚实的木门歪斜地敞开着,门轴断裂。
门外已聚集了十来个闻声赶来的村民,个个面无人色,伸着脖子往里看,却无一人敢踏入门槛半步。
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铁器烧红后淬水的焦糊气,以及一种...
诡异的、类似烧灼皮肉脂肪的恶臭,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苏明一步当先踏入铁匠铺。
昏暗的光线下,景象触目惊心。
打铁炉内的炭火尚未完全熄灭,幽幽地泛着暗红的光,映照着炉前一片狼藉。
那里,已没有完整的人形。
只有一团模糊的、深红发黑的、黏稠的肉泥,不规则地摊开在坚硬的地面上。
骨头的碎片、撕裂的衣物纤维、断裂的肌腱......
所有属于一个壮硕铁匠的部件,都被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巨力彻底碾碎、揉烂,深深嵌入了夯实的泥土地面,形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微下陷的轮廓。
血液如同泼洒的浓漆,肆意流淌蔓延,浸润了周围的煤灰和散落的铁渣,在暗红火光下反射出诡异的油亮光泽。
肉泥之上,突兀地“盖”着一件东西——
一柄尚未完全打造完成的巨大农具,铁耙。
耙身粗壮,耙齿狰狞,此刻正沉沉地压在那摊血肉模糊之上,耙柄斜斜指向屋顶的黑暗角落。
那铁耙的金属表面,竟隐隐透出一种不正常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泽,仿佛刚刚从极高温的熔炉中取出,又仿佛吸饱了滚烫的鲜血。
在肉泥边缘,一只粗糙、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五指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顽强地伸在外面,指向炉膛的方向。
指尖距离那尚未熄灭的暗红炭火,仅有寸许之遥。
姜若兰强忍着翻腾的胃液和刺鼻的气味,蹲下身,指尖凝聚起一层极淡的青色灵光,小心翼翼避开那滚烫的铁耙,悬停在肉泥上方寸许处探查。
她秀眉紧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血肉...瞬间被极致的高温灼烫凝固,又在同一刹那被难以想象的巨力彻底摧毁...内外交攻,生机瞬间湮灭。这...绝非寻常手段!”
叶启灵目光锐利如电,扫过整个铺子。
金、木、土三颗灵珠在她腰间微微嗡鸣。
她视线最终定格在打铁炉旁散落的几块尚未冷却的、形状奇特的暗红色矿石碎片上,又掠过那柄沉重的、透出诡异暗红的铁耙。
灵力感知中,那铁耙残留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暴戾灼热的能量波动。
“铁器...矿石...”
她低声自语,仿佛捕捉到了某种关键。
子无双的目光则越过了血腥的中心,落在铁匠铺内室的门框上。
那木质的门框有一道极新的、深深的凹痕,像是被什么沉重锐利之物狠狠撞击过。
他的视线又投向铺子角落,那里堆放着几件新打好的农具——
镰刀、锄头、犁铧,在昏暗光线下,它们的金属刃口似乎也隐隐泛着与那凶器铁耙相似的、不祥的暗红微光。
门外,村民们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入:
“老天爷!阿牛他...他这是被什么东西给...给砸成肉酱了?”
“报应...是报应啊!熔魂岭的诅咒...开始了!我就知道!躲不过去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
“胡说!阿牛昨天还帮我家修了锄头!老实人一个!能有什么报应?”
有人反驳,声音却同样充满恐惧。
“那铁耙...那铁耙是他自己刚打的啊!怎么会...怎么会把他自己...”
一个妇人捂着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守火石像...一定是守火石像发怒了!阿牛他...他是不是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有人提到了客舍里那尊无面石像,语气惊恐万分。
“小石头那孩子...刚才说什么来着?‘铁在叫’?我的娘嘞...”
另一个声音带着后知后觉的骇然。
苏明站在那摊象征生命彻底终结的肉泥前,玄衣无风自动,衣袍上神秘的符文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流转。
他俯身,修长的手指并未触碰任何东西,只是虚悬在那柄暗红色的凶器铁耙上方寸许。
一股无形的混沌之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悄然渗入冰冷的金属。
指尖传来极其微弱却清晰的震颤反馈。
这铁耙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暴烈而混乱的“记忆”。
不是灵力,也非妖力,更像是一种被强行烙印在金属内部的、纯粹而原始的“力量意志”——
挤压!
碾碎!
焚烧!
那意志短暂而疯狂,如同一个瞬间被点燃又瞬间熄灭的毁灭念头。
他缓缓直起身,深邃的目光扫过门外一张张惊惧绝望的脸孔,扫过铺内散落的暗红矿石碎片,扫过角落里那些隐隐透出同样不祥光泽的新打农具,最后落回那柄沉甸甸、仿佛随时会再次活过来的凶器之上。
空气中硫磺与血腥的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
“诅咒?”
苏明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铁匠铺内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门外所有的嘈杂低语。
“不!”
他缓缓抬起头,玄衣上的符文在阴影中似乎亮了一瞬。
“是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