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被夏弥那刀子般锐利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额角几乎要渗出冷汗。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目光慌乱地四处游移,试图寻找一个安全的落脚点——然后,他的视线就凝固在了刚刚踏入门口的零身上。
这一看之下,路明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零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只是这“精心”的方向似乎出了严重的偏差。她那张原本清冷精致、如同冰雪雕琢的脸庞,此刻简直成了一块调色盘——两颊涂着两团硕大无比、边界模糊的腮红,红得极其突兀,活像年画里的娃娃;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她那嘴唇,用了一种极其鲜艳的、近乎猩红色的口红,并且沿着唇线大大地描画出去,几乎要涂到鼻翼两侧,视觉效果堪比某些喜剧电影里的经典如花造型。
她身上穿着一件剪裁合身的青白色样制式旗袍,布料和做工都能看出价值不菲,本应能很好地衬托出她清冷的气质和高挑的身材。然而,或许是这过于惊悚的妆容带来的反差太大,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路明非此刻竟觉得零的身影看起来……比平时矮小了不少?那种原本属于“高岭之花”的疏离和靓丽,被这身滑稽到极致的打扮彻底摧毁,只剩下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近乎悲壮的怪异感。
路明非眼睁睁看着零顶着那张惊世骇俗的“如花”妆容,还要若无其事地往酒吧里走,顿时感觉头皮发麻。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也顾不上解释,一把拉住零的手腕,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她带到了走廊尽头的隐蔽角落。
直到这时,路明非才稍微松了口气,但他完全没注意到——或者说,在零那张被化妆品彻底覆盖的脸上也很难注意到——在路明非刚才露出错愕表情并猛地起身时,零那被猩红口红勾勒出的嘴角,正难以自抑地微微上扬,划过一丝计划得逞般的笑意。
路明非喘了口气,看着眼前这张色彩奔放的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语气带着几分急促和无奈:“我的小祖宗啊……你这妆……到底是跟谁学的啊?还有这身衣服……”他目光扫过零身上那件与妆容风格严重割裂的青白色旗袍,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想找个褒义词,“是……是谁帮你挑的?倒是挺……别致的。”
零仰着脸看他,尽管妆容夸张,但那双向来平静的冰蓝色眼眸里却没什么波澜,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无波:“长腿教的。她说,这样的妆容最能凸显东方女性的神秘气质。”她顿了顿,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路明非看着零这一本正经转述的样子,差点背过气去。他强压下立刻去找那俩“热心人”算账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声干笑:“啊……哈哈……挺、挺好……长腿她……真是有心了……”
他在心里已经把“路鸣泽”和“酒德麻衣”这两个名字用最大号的字体加粗描红,循环播放了无数遍——你们俩给我等着!
角落里光线昏暗,零看着路明非那副十分无奈的复杂表情,被厚重脂粉掩盖下的真实嘴角,似乎翘得更高了。
……
酒德麻衣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擦拭着她的忍者刀,忽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清脆的喷嚏——“啊——俅!”
她揉了揉鼻子,微微蹙眉。
旁边,苏恩曦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响,头也没抬地嘟囔了一句:“最近降温了,让你臭美穿那么少。感冒了吧?”
“我没感冒。”酒德麻衣立刻反驳,语气笃定。但她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捞过搭在旁边椅背上的一条薄羊绒披肩,乖乖裹在了身上。她微微眯起那双妩媚又锐利的眼睛,像一只察觉到风吹草动的猫,带着几分狐疑扫视着安静的客厅:“我总觉得……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在诬陷我。”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是忍者的直觉。”
苏恩曦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推了推眼镜,丢给她一个“你又来了”的眼神:“你的‘忍者直觉’上次还说楼下便利店新来的店员是欧洲混血种派来的间谍,结果人家只是熬夜打游戏黑眼圈重了点。”
酒德麻衣:“……” 她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决定不跟这个沉迷数据的死宅一般见识,只是将披肩又裹紧了些,继续擦拭她的爱刀,但心里的那点嘀咕却没停下。
......
路明非看着零那张色彩浓烈到堪称惨烈的脸,努力压下嘴角的抽搐,放柔了声音,带着点哄小孩似的语气。
“走走走,我先带你回家。”他轻轻拉了拉零的袖子,试图把她往人少的后门带,“你这身……嗯,特别有‘艺术感’的装扮,咱们回家自己欣赏就好,特别好看!就是……有点太独特了,外面的人可能一时半会儿欣赏不来,对吧?”
零微微仰着头,冰蓝色的眼睛从夸张的妆容后望着他,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真的……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路明非立刻点头如捣蒜,搜肠刮肚地找补,“你这叫……前卫!领先时代好几年!我们这是从未来回来的才能感觉到,他们那些普通人跟不上这节奏很正常!”
零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里透出明显的不信:“真的吗?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她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种执拗的探究。
“我怎么会骗你呢?”路明非硬着头皮,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无比。
就在这时,零忽然踮起脚尖,朝着路明非的脸颊凑近了一点,用那平静无波的语调,清晰地说道:“那……你亲我一下。”
“啊???”路明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猛地向后一缩,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舌头都打结了,“这、这这……”
看到他这副惊慌失措、避之不及的模样,零缓缓放下了脚跟,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她轻轻低下头,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轻微的鼻音:
“你看……你果然是在骗我。”
零转身欲走,手腕却被路明非一把抓住。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量带回了原地,紧接着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路明非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吻上了她那片涂着夸张猩红色的嘴唇。
双唇相接的瞬间——
“斯——哈!”路明非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触电般地向后仰头,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吻。他捂住自己的嘴,感觉唇上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感,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你……你这口红……是用什么玩意儿做的啊?!辣椒精吗?!”
“嘻……”原本还带着几分落寞神情的零,此刻却忍不住轻笑出声,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光芒。她抬起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从脸颊那团硕大腮红的边缘,轻轻揭起了一层极薄、几乎看不见的透明薄膜。随着薄膜被撕下,那浓烈到吓人的色彩也随之剥离,露出了她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
“骗你的啦。”她晃了晃手中那层透明的“面具”,语气带着一丝小得意,“这些看起来吓人的颜色,其实都是用浓缩的龙息辣椒酱调出来的。要不是有这层特制的隔离膜,我自己可不敢往脸上涂。”
“好啊你!长本事了!连我都敢耍!”路明非顿时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这小丫头给算计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看着她恢复清丽面容上那抹藏不住的笑,那点被捉弄的“委屈”瞬间化为了更强烈的“报复”欲。
他低笑一声,再次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不由分说地低头,又一次深深地吻了下去——这一次,他清晰地尝到了那透过薄膜残留的、霸道无比的辣意,如同火焰般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这是一个带着最烈辣椒味道的吻,灼热、刺激,零在他怀里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手臂悄悄环上了他的腰,回应着这个带着“辣味”的、别开生面的亲吻。
......
零仰起脸,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洗去夸张妆容后,清亮得像是西伯利亚深秋的湖水,映着顶灯微弱的光。她看着路明非,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我们逃跑吧。”她忽然说。
“逃跑?”路明非愣了一下,一时间没理解这个词在此情此景下的含义。
“嗯,”零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心湖,“就今晚。就我们两个人,谁也不带。”她顿了顿,目光微微飘远,仿佛穿透了酒吧的墙壁,望向了某个无边无际的远方,“去哪里都可以,无所谓。等到有人来找我们……或者,等到我们想回来的时候,再回来。”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在路明非脸上,那个眼神……好像是冰雪中盛开的花朵,又像是一个倔强的小女孩,“就像……上次那样。”
路明非沉默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孩,是零,也是蕾娜塔,是那个曾与他共享孤独、在冰雪与黑暗中相互依偎着走过漫天冰雪的影子。他看到了她平静外表下,那一闪而过的、对自由和“只是彼此”的短暂渴望。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收敛了脸上惯常的些许惫懒,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与她平视,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清晰而低沉的声音问道:
“蕾娜塔·耶夫根尼·契切林。”
他叫出了那个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名字。
“你愿意,”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陪我一起逃亡吗?”
他的声音在喧嚣的背景音中异常清晰,如同起誓:
“这一路上,我们不彼此背叛,不彼此抛弃,直到死亡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