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檀香混着药气往鼻子里钻,我攥着张屠户给的焦黑木牌,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银茧在识海深处跳得发慌,像被抽了线的傀儡,每一下震颤都扯着记忆碎片往下掉——方才小芽追蝴蝶时发梢的红头绳,突然变成了母亲临终前给我系的同心结,可那结上的珊瑚珠,我竟记不清是圆是扁了。
小姐。忆娘的声音像片落在心尖上的雪,她举着守魂灯凑过来,暖黄的光映得她眼尾的泪痣忽明忽暗,银茧里的执念丝断了七根。
上回断到第五根时,您连自己生辰都忘了。
我望着灯芯里跳动的幽蓝火苗,那是她用三十六年记忆炼的守魂火。
指尖无意识抚上心口,那里有块淡青的印记,是系统初醒时烙下的双生渊——本是用来对抗宅斗阴谋的金手指,如今倒成了锁魂枷。
撑不住就认了?我嗤笑,可声音发颤,原主被淹死时没认,我穿过来被泼脏水时没认,现在要我对着块破茧认怂?
忆娘将灯移近些,暖光里我看见自己眼尾的细纹——这具身体才十六岁,可心像被揉皱的纸,折痕里全是血。不是认怂。她轻声道,是找个人替你扛半副担子。
您总说要连七人,可连自己都快碎了,拿什么当网心?
我猛地抬头,正撞进她眼底的悲悯。
那抹悲悯太陌生,像她守了我十八世记忆,头回看出我也是个会疼的活人。
那就让他进来。我闭了闭眼,不是见他,是进我的梦。
子时三刻的更鼓声刚落,我割破左手食指。
血珠坠在绣着并蒂莲的枕芯上,绽开的红像顾昭珩去年中秋送我的石榴。
他说那石榴是从岭南快马运来的,籽儿红得像我穿的石榴裙。
可此刻我盯着血珠,竟想不起那裙子是绣了蝴蝶还是芍药。
沈清棠,顾昭珩,庚帖在此。我对着血字默念他写在我手心的生辰八字——那夜他喝多了酒,借着月光在我掌纹里一笔一画描,说等我及笄,要拿这八个字换我半世周全。
系统在识海炸响,像敲碎了面铜锣:检测到高阶血脉共振源,双生渊协议升级中......允许单次意识接入,时限一炷香。
黑暗兜头罩下来时,我闻到熟悉的雪腥味。
睁眼便是边关雪原,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疼得人清醒——这是顾昭珩被困迷阵时的旧梦,他总在梦里重复那个画面:自己被乱箭围在雪地里,箭簇上的血冻成红冰,扎在铠甲上叮当作响。
顾昭珩!我拔高声音,风卷着话音往雪地里钻,我不是幻象!
想救我,就跟我走!
雪雾里的身影猛地顿住。
他转身时,我看见他眼角的血丝,像被人拿红笔在眼白上画了张网。
铠甲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砸在雪地上发出细碎的响:清棠?
又在用命换局?
他声音哑得厉害,像喉咙里塞了把碎冰。
我突然想起上个月他发高热,也是这样哑着嗓子求我别去查青鸾阁,说我能护你。
可那时我没信,现在......
伸手。我朝他走过去,雪没过鞋帮,冷得人骨头缝里发颤,这次,换你替我活着看结局。
他的手伸过来时带着风,掌心的温度烫得我几乎要缩手。
可那温度太熟悉了,是雪夜他裹着狐裘冲进静院时,怀表里的暖玉捂出来的温度。
指尖相触的刹那,识海轰鸣,一道银链从心口窜出来,像活物似的往他胸口钻——那是双生渊的共鸣线,我曾在系统面板里见过,说是要等两人心意相通到骨血相融才能激活。
现实中的顾昭珩猛然睁眼,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抬手按住胸口,那里正浮现出和我心口一样的银纹,像被无形的丝线缝在一起。
外间传来暗卫的脚步声,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玄色大氅,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传龙骑卫压至皇城东阙,墨衫生带寒门义士封锁西市。
归墟塔要现世了,今夜必启。
而在我的识海里,静心域突然亮了起来。
七点亮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小芽的光带着糖炒栗子香,是她总揣在兜里的蜜饯味儿;盲童小豆的光温温软软,像他总攥着的陶狗;绿芜的光裹着草药气,是她药炉里熬的安神汤;闻香叟的光带着檀香,混着点酒气;断舌僧的光最淡,却像块暖玉;老画师的光沾着墨汁,是他画案上未干的颜料;墨衫生的光最烈,像把烧红的刀——这是曾受我庇护的七人,他们的意识微光正围着我旋转,像七颗小星子。
就差一点。我对着识海轻声说,可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震颤。
静室的青砖缝里渗出细尘,案上的茶盏哐当落地。
老画师撞开房门冲进来时,衣襟沾着泥,手里捧着块青石板,石板上正往下滴暗红的液体,腥得人犯恶心。小姐!他膝盖撞在门槛上,石板差点摔了,太庙地裂了!
地脉......地脉在流血!
我接过石板,指尖刚碰着那血,系统就炸了:检测到千面棠波动——塔底有另一个我在呼唤。
她不是你。忆娘不知何时站在我身侧,守魂灯的光照在石板上,血珠里浮起模糊的人脸,是所有被命运碾碎的你的集合。
被淹死的原主,被沉塘的沈家旁支,被剜眼的顾府旧仆......她们的执念凝成了另一个你。
我望着皇宫方向,那里的天空泛着诡异的紫,像块被血浸过的绸子。备马。我把石板递给老画师,我要亲自去看那座塔。
姐姐......无念影的声音从廊下飘来,这是她第一次完整说话。
她的身影比平时淡了许多,像团要散的雾,小心......她说你也快来了。
皇城根下的地裂足有半人宽,黑雾从裂缝里翻涌而出,像有头看不见的巨兽在底下喘气。
我勒住马缰时,那黑雾突然分开条路,座漆黑的塔缓缓升起来。
塔身刻满了沈家历代姓名,用金漆填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最底层,沈清棠三个字还湿着,像刚用新鲜血写的。
塔门前站着个穿红衣的童子,眼窝空着,却直勾勾向我:心渊原核认主,得之者改命,失之者魂飞。
你来,是求生,还是赴死?
我下马,靴底碾过地裂边的碎石。
银茧在识海疯狂跳动,像要破体而出。我来,我盯着他空洞的眼窝,是告诉它——这一世,我不再是它的祭品。
塔门轰然开启的刹那,万千哭声涌出来,像三百年的冤魂挤在门后齐诵。
而就在这时,顾昭珩的声音穿透风雪,带着点喘:清棠,我进来了。
我的心跳突然和他同频,一下,两下,像两面鼓在胸腔里对敲。
塔内的雾气翻涌着漫出来,我看见第一层的门楣上,九个金色的字正在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