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后,罗令把它翻过来扣在桌上。夜风从屋檐下掠过,吹动窗边晾着的一串干艾草。他没再抬头看星,也没碰那块残玉。赵崇俨的申请还在群列表里挂着,没人通过,也没人说话。他知道,这不会是结束。
半小时前,王二狗在巡逻记录本上画了三条线——西坡两道,碑台外围一道。那是新设的铃线位置。铜铃是老物件,从祠堂房梁上拆下来的,锈得厉害,声音却清亮。三道线连成三角,把小学档案室和碑台夹在中间。狗拴在暗桩上,阿黄的项圈加了皮套,不会乱叫,但一有动静就会低吼。
罗令睡前又走了一趟。他没打灯,沿着墙根摸到档案室后窗,确认铁柜钥匙在抽屉第三格。回来时顺手拧紧了东墙那根铃绳的铁扣。绳子连着半截废钢筋,埋进土里三尺,另一头系在阿黄的警戒桩上。只要有人踩断草丛里的枯枝,力道传到钢筋,铃就会响。
他躺下时已经十一点。刚闭眼,手机震了一下。是王二狗发来的定位共享——巡逻队正在碑台汇合。他没回,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
凌晨两点十七分,第一声铃响了。
不是那种被风带起来的轻晃,是短促、生硬的一声“当”,像有人用指甲弹了一下铜片。紧接着,第二声从西坡传来,隔了不到五秒。罗令翻身下床,抓起外套就往门外走。
村道上已经有脚步声。王二狗带着两个年轻人从岔路冲出来,手里拎着强光手电。阿黄在前头狂吠,项圈绷得笔直。罗令没开灯,顺着墙影走到碑台边,看见西坡草丛里有道压痕,一直延伸到断崖上方。
“人往山里跑了。”王二狗喘着气,“我喊了三声‘站住’,没回应。阿黄追到崖边就不动了,那儿不好爬。”
罗令蹲下,用手电照地面。草叶折断的切口很新,旁边有半枚鞋印,纹路是工地常见的防滑底。他伸手摸了摸碑座边缘,石头冰凉,但没有被撬动的痕迹。
“不是冲石碑来的。”他说,“是冲小学。”
几人立刻调头往回走。档案室门窗完好,铁柜锁着,钥匙还在抽屉。罗令打开柜门,虎符原封不动躺在棉布上。他手指在盒沿停了两秒,确认封条没破。
“他们踩了第二道铃线。”王二狗指着西坡方向,“但第一道没触发,说明不是从主路上来的。我怀疑是从断崖爬上来,绕后山小路摸进来的。”
罗令点头。那条路连采药人都少走,坡陡石滑,雨季常塌方。能选这条路,要么熟悉地形,要么有人指点。
“留两个人守档案室。”他说,“其他人跟我去碑台外围。”
五点前,他们在东墙外的灌木堆里找到了一只黑色手套。塑料内衬,外层是耐磨尼龙,掌心有磨损,指节处缝了加固线。罗令翻过来一看,内侧印着一行小字:省考古学会后勤部 编号024。
他没说话,把手套塞进证物袋,转身回了村委会。
天刚亮,村民陆续聚到祠堂前。消息传得快,有人说昨晚听见铃响了三次,还有人说看见黑影翻墙。罗令站在石阶上,手里拎着那个证物袋。王二狗把红外灯的记录调出来——凌晨两点十八分,西坡探头短暂捕捉到一个人影,戴着帽子,背着工具包。
“这是省馆的人。”罗令把证物袋举高,“编号能查到领用人。他们趁夜进来,不是调研,不是考察,是来抢东西。”
人群安静了几秒,接着嗡地炸开。
“他们敢!”刘德福把烟袋锅在地上磕了磕,“上次造假的事还没完,现在又来偷?”
“这不是偷。”罗令声音不高,“是明抢。他们知道虎符没送走,也知道我们防着他们。可他们还是来了。”
王二狗站在边上,手里攥着对讲机。他昨天还说“这回能睡个安稳觉”,现在脸绷得发紧。
“怕不怕?”罗令问。
没人答。
“怕也得守。”他说,“他们能来一次,就能来十次。但我们这儿的铃,响一次,就记一次。记多了,总有人听得见。”
中午,他把证物袋挂在了村委会门口的公示栏上。下面贴了张纸,写着:“2023年10月5日凌晨,省考古学会编号024手套遗落于青山村东墙外。如有失主,请自行认领。”
没人来认。
下午三点,赵晓曼来了一趟。她没进屋,站在档案室外看了眼铁柜,又看了看墙上的铃线示意图。
“你早知道他们会来。”她说。
“不是我知道。”罗令坐在桌边削铅笔,“是他们控制不住。陈馆长被扒出走私案,权威崩了,现在只能靠蛮的。赵崇俨装清高,其实他比谁都急。”
“可他们不会只派一个打手。”她说,“这次没得手,下次会更狠。”
“那就再响一次铃。”他把削好的铅笔放进笔筒,“我们不追,不惹,但谁伸手,我们就敲钟。”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时停下,“王二狗说,阿黄昨晚咬住了一块布料,是从那人背包上扯下来的。”
罗令抬头。
“深灰色,带反光条,像是夜行服。”
他起身,去翻昨晚的红外记录。画面里那人确实背着个长条形包,肩带一侧有道亮痕。他放大截图,边缘能看到织物纹理。
“不是普通打手。”他说,“是专业夜探。这种装备,得上千块。”
赵晓曼没接话。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方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准备。
傍晚,罗令去了碑台。他把三道铃线重新拉紧,又在断崖下方埋了两根松动的竹钉。那是王二狗想的法子,人踩上去会发出脆响,像骨头断裂。
回来时路过小学,他看见几个孩子在操场上跳绳。绳子甩在地上,啪啪作响。他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转身进了档案室。
铁柜钥匙他没放回抽屉,而是塞进了裤兜。残玉贴着胸口,温着,但没发烫。梦没来,可他知道,有些事已经在动了。
夜里十一点,他坐在屋前的竹椅上,手里捏着那块玉。风停了,艾草垂着,不动。村道上没人走动,巡逻队刚换完班。
十二点整,第二声铃响了。
这次是从北面传来的。不是清亮的一声,而是连续两下,像是有人撞到了铃绳。罗令立刻起身,抄起手电往北坡走。
王二狗已经带人到了。阿黄在前头冲着断崖方向吼,脖子上的皮套绷得发白。草丛里有道新踩出的路,通向碑台侧面。他们找到一只掉落的战术手套,和昨晚那只同款。
“还是省馆的。”王二狗捡起来,“这回连编号都一样。”
罗令没说话。他盯着碑座背面,那里有一道浅痕,像是被金属工具蹭过。他蹲下,用手电照进去。石头表面多了几道划痕,排列不规则,但集中在暗格附近。
“他们试过撬。”他说。
“没得手。”王二狗冷笑,“阿黄一叫,人就跑了。估计连工具都顾不上收。”
罗令站起身,把手套扔进证物袋。他走回村委会,把两个袋子并排挂在公示栏上。下面那张纸没换,只是在日期后面加了个“2”。
第二天早上,村口的小卖部老板看见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在打听“昨晚的动静”。他没搭话,转身就去了村委会。
罗令正在修广播喇叭。他接过消息,没抬头,继续拧螺丝。
“他们还会来。”王二狗站在门口,“这次带了两个人。”
“那就响两次铃。”罗令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按下测试键。
喇叭里传出电流声,接着是一段老旧的民谣调子。那是村里的应急信号,二十年没响过了。
他关掉开关,抬头看天。云层压得低,但没下雨。
“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他说。
王二狗点点头,转身去通知巡逻队。
罗令把残玉贴在铁柜锁孔上。玉温,梦未启。可他知道,地下那幅图,正在慢慢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