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吱呀吱呀”地刚在姜离家门口停稳,张叔还未来得及将惊魂未定又满心感激的小姜离抱下车,一道身影便如同凭空出现般,悄无声息地立在了院门前的青石板上。
来人正是云弈山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葛袍,面色却不再是往日的平和淡然,而是笼罩着一层罕见的沉凝与薄怒。山风拂动他的须发,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出现而变得滞重了几分。
张叔吓了一跳,差点从车座上跌下来。他虽不认识眼前这位气度非凡的老人,但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洪荒巨兽盯住了一般,大气都不敢喘。
姜离也看到了师父,小脸上的那点小得意和疲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心虚和害怕。她手脚并用地爬下车,低着头,挪到山人面前,小声嗫嚅道:“师…师父…”
“跪下。”云弈山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寒冬里敲响的冰凌。
姜离从未见过师父如此严厉的模样,吓得小身子一抖,乖乖地就在冰冷的石板上跪了下来,垂着小脑袋,不敢抬头。
张叔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猜到这老人定是姜离那位神秘的师父,且似乎因为去老宅的事动了真怒。他鼓起勇气,想上前解释求情:“老先生,您别怪阿离,她是为了帮我,她是好…”
“闭嘴。”云弈山人目光淡淡扫过张叔。
仅仅一眼,张叔便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后面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僵在原地,冷汗涔涔而下。
山人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跪在地上的小徒弟身上,语气沉痛:“我平日是如何教你的?敬畏之心何在?谨慎之心何存?!”
“那等积年怨煞,凶戾滔天,便是为师处理,也需谨慎布阵,备齐法器,方可尝试化解。你倒好!初生牛犊不怕虎,仅凭几张粗浅符箓,就敢只身靠近,妄图撼动?若非那煞灵大部分力量被束缚于地底,稍有反扑,你此刻焉有命在?!”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重,如同重锤敲在姜离心上。
“你可知你那三张符箓,非但未能化解怨气,反而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已惊动了那地底凶物?它此刻虽未爆发,却已记下了你的气息!这因果,你如何担待?这后果,你可能承受?!”
姜离被训得小脸煞白,身子微微发抖。她之前只想着帮忙,看出问题便想解决,全然未考虑到其中蕴藏的巨大凶险和后果。此刻被师父点破,才知后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敢掉下来。
“弟子…弟子知错了…”她带着哭腔,声音细若蚊蚋,“弟子只是见张叔可怜,那怨气害人…弟子想试试…”
“试试?”云弈山人语气更冷,“玄门之术,岂是让你用来‘试试’的?一念之差,便是生死之隔,祸福之渊!今日你若因这‘试试’折在那里,是为师教你术法害了你,还是你自身狂妄害了自己?!”
这话极重,姜离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落在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印。她是真的知道错了,不是因为害怕师父责罚,而是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轻率和可能带来的可怕后果。
“师父…呜呜…阿离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哭得抽抽噎噎。
看到小徒弟这般模样,云弈山人眼中的厉色稍稍缓和,但语气依旧严肃:“起来。”
姜离抽噎着,依言站起身,小腿因为害怕和跪得久了,有些发软。
山人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字字千钧:“阿离,你天赋异禀,灵性远超常人,此乃天赐,亦是考验。须知慧极易伤,情深不寿。力量愈强,愈需如履薄冰,心存敬畏。”
“今日你心存善念,欲助他人,此心可贵。然,善心需配以慧眼与能力,否则便是莽撞,非但于事无补,反会引火烧身,累人累己。”
“从今日起,罚你面壁静思三日,将《清静经》抄写百遍,好好想想,何为‘真常之道,悟者自得’,何为‘妄动无名,招灾惹祸’!”
“是,师父…”姜离耷拉着小脑袋,哽咽着应下。
云弈山人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张叔,袖袍微微一拂。
张叔只觉得浑身一轻,那股可怕的压迫感消失了,又能说话了。他连忙躬身作揖,语无伦次:“多谢老先生教诲!都是我的不是,不该带阿离去那凶险之地…我…我这就按照阿离…不,小大师的吩咐,去提醒那户人家,再也不敢靠近了!”
山人淡淡瞥了他一眼:“好自为之。福祸无门,惟人自召。那宅院之事,非你所能插手,亦非她眼下所能解决,远离为上。”
“是是是!一定一定!”张叔连声应着,如蒙大赦,赶紧骑着三轮车溜了,背影仓惶。
山人这才重新看向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小徒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很快又被严厉覆盖。
“还不回去面壁?”
“哦…”姜离吸了吸鼻子,乖乖地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屋里走,小小的背影写满了沮丧和后悔。
看着徒弟进了屋,云弈山人并未离开。他身影一晃,再次消失。下一刻,他已出现在那栋阴森老宅的院墙之外。
他并未进入,只是凌空而立,目光如电,扫视着那冲天的怨煞之气,尤其是东南角那口被填埋的废井方向,神色凝重。
“好重的怨气…竟似有魔气掺杂的痕迹…并非寻常冤魂…”他掐指推算,眉头越皱越紧,“此事背后,怕是另有蹊跷。阿离此番,倒是误打误撞,提前引动了一丝端倪…”
他沉吟片刻,袖中飞出一道金光闪闪的符箓,那符箓迎风便长,化作一个巨大的金色“禁”字,无声无印地笼罩在整个宅院上空,缓缓沉入地底,将那翻腾欲出的怨气暂时强行镇压下去。
“暂且封你一段时日。待老夫查明根源,再做计较。”山人冷哼一声,身影再次淡化,消失于原地。
而回到自己小房间的姜离,则真的铺开纸张,磨墨提笔,开始一笔一划地抄写《清静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稚嫩的笔迹,伴随着偶尔压抑的抽噎声,在宁静的午后响起。
这一次的教训,伴随着那直面凶煞的恐惧和师父的震怒,深深地刻进了她的心里。让她真正开始明白,她所接触和学习的力量,并非孩童的游戏,而是真实不虚、需要以生命和敬畏去承载的重担。
莽撞的“小神童”,在经历了第一次真正的挫折与训诫后,开始了向真正“天师”蜕变的第一步。
而在姜离看不到的地方,被她那三张符箓稍稍惊动的怨煞核心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冰冷死寂与贪婪的意念,悄然锁定了她残留的那一丝气息,无声地蛰伏下来,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