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抄静思的效果比云弈山人预想的还要好。再次见到小徒弟时,山人能清晰地感知到姜离周身的气息越发沉凝,眼神中的跳脱虽未减少,却多了一份沉静的底色,如同古井无波,却能映照更深远的天空。他心下欣慰,却并未表露,只稍稍加重了后续课程的难度,开始涉及一些更精妙的符箓结构和基础阵法演变。
姜离学得越发投入,几乎全身心沉浸在玄妙的世界里,暂时将外界的纷扰隔绝。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姜离刚结束上午的课业,正帮着祖母在院子里晾晒草药。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空气中弥漫着干草的清香。
忽然,巷口传来一阵与小镇格格不入的、低沉的汽车引擎声。很快,一辆黑色的、擦得锃亮的豪华轿车,极其勉强地挤进了狭窄的青石板巷,停在了姜家小院不远处。
车门打开,先下来一位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身材魁梧的司机,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然后才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一位穿着昂贵羊绒大衣、戴着金丝眼镜、面容憔悴却难掩精明气质的中年男人钻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纸条,对照着门牌号,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几分怀疑,还有一丝病急乱投医的惶然。
正是那位从海市来的商人,名叫赵德明。
他的目光很快锁定了院门口正在簸箕里挑拣草药的姜离祖母,连忙整了整衣领,挤出一个尽可能和善的笑容,上前几步:“请问,这里是姜家吗?”
祖母直起身,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明显非富即贵的不速之客,以及那辆与小镇画风迥异的豪车,点了点头:“是,您找谁?”
“我找…呃…”赵德明一时语塞,他只知道是个“小孙女”,并不知道名字,只好含糊道,“请问府上是不是有一位…年纪很小,但是…眼光很独特的小小姐?”
祖母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到了前几天寿宴上的事和阿离去老宅的风波,脸色微沉:“你找她做什么?她就是个孩子,不懂事乱说的话,当不得真。”
赵德明一听这话,反而更确信了几分——这是真有本事,家里人才会这般遮掩!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鼓鼓囊囊的信封,看那厚度,里面至少装了好几万现金。
“老人家,您别误会!我没有恶意!”他将信封往祖母手里塞,语气恳切,“我是经人介绍,特地从海市赶来,想请小小姐帮个忙,指点迷津!这点心意,不成敬意,就当是给孩子的糖果钱…”
祖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色更加难看:“你这是干什么?快拿走!我们家孩子不会那些,也帮不了你的忙!请你赶紧离开!”
她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祖父,也引起了院内姜离的注意。
姜离放下手中的草药,走到祖母身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男人。几乎是在目光接触的瞬间,她的“灵视”便自发运转起来。
只见这男人周身的财帛宫气场极其紊乱,金光黯淡且不断外泄,如同一个漏底的袋子。更重要的是,他的印堂处笼罩着一层浓厚的、如同污油般的黑灰色滞气,这滞气正不断侵蚀着他的官禄宫和迁移宫,甚至隐隐牵连到了健康线的光泽。
这是典型的“破财毁业”之相,且绝非简单的商业决策失误,更像是…被某种阴邪的术法或者极强的风水煞气所克!
而且,这滞气的性质…竟然给她一种隐隐的熟悉感,似乎与那邻镇老宅的怨气有某种极其微弱的同源之处,但又驳杂许多。
赵德明也看到了姜离。小女孩穿着朴素的棉袄,小脸干净白皙,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清澈得仿佛能洞穿人心,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怯场,反而带着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审视。
只是一眼,赵德明心里那点因为环境和小女孩年龄而产生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就是这种眼神!和他听说的那个在寿宴上一语道破玄机的小女孩对上了!
他绕过还想阻拦的祖母,几乎是扑到姜离面前,半蹲下身,语气带着近乎哀求的急切:“小大师!您就是小大师吧?求您救命啊!”
姜离微微后退半步,并未被他吓到,只是平静地问:“你怎么了?”
“我…我的生意!我公司最近像是撞了邪!”赵德明语速极快,也顾不得体面了,“好几个谈得好好的大项目,临签约前莫名其妙就黄了!仓库无缘无故起火,烧掉一批重要货品!财务总监卷款跑路…现在银行又突然催贷…再这样下去,我几十年心血就要全完了!”
他越说越激动,眼圈发红:“我找过好几个大师,做法事、改风水、请符咒…钱花了不少,却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越来越糟!后来听朋友说,您一眼就能看穿祸福,这才冒昧找来…求小大师指点一条明路!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他又要把那个厚厚的信封塞给姜离。
姜离没有接钱,只是歪着头,仔细看着他眉心那团不断翻滚的污浊滞气,小眉头微微蹙起。她伸出小手,虚虚地点了点他的印堂位置。
“你这里,好脏。”她奶声奶气的话语,却像一把尖刀,直刺要害,“不是你自己倒霉,是有很坏很黏的东西粘在上面,吃你的运气。”
赵德明浑身一颤,如同被雷击中!这句话,比其他任何大师说的都更直接、更精准!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像是被什么缠住了!小大师!您能看出是什么吗?能化解吗?!”他急声追问,几乎要给姜离跪下。
姜离却摇了摇头,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它藏得很深,而且…好像不止一个源头…”
她顿了顿,想起师父“不可轻易为人断卦解签”的告诫,以及“量力而为”的叮嘱,便老老实实地说:“这个太麻烦了,我解决不了。你得去找比我师父更厉害的人才行。”
赵德明一听,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大半,脸色灰败:“连您…您都没办法吗?”
“不过…”姜离眨了眨眼,基于那丝微弱的熟悉感,补充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去过…或者接触过什么很老、很阴森、让人很不舒服的地方?或者东西?”
赵德明一愣,凝神思索,猛地一拍大腿:“有!大概两个月前,我参加了一个私人拍卖会,拍下了一尊据说是明代的鎏金佛像!那佛像看着宝相庄严,但我拿回家后,就总觉得书房里冷飕飕的,没多久,生意就开始出问题!您是说…是那佛像有问题?”
“我不知道。”姜离诚实地摇头,“但它可能…是个口子。坏东西从那个口子跑出来粘上你的。”
虽然得不到肯定的答案,但这条线索对赵德明来说已是弥足珍贵!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明白了!多谢小大师指点!多谢!”他不再强求姜离出手,而是恭恭敬敬地将那个厚厚的信封放在院门的石墩上,再次恳求道,“这点咨询费请您务必收下!若我赵德明此次能渡过难关,必定另有重谢!”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上车,黑色的轿车匆匆驶离了小巷,显然是急着回去处理那尊可疑的佛像去了。
祖母看着石墩上那厚厚一沓钱,愁容满面:“这…这叫什么事啊…”
姜离却看着汽车消失的方向,小脸上露出一丝思索。那佛像上的气息,和老宅怨气的微弱相似之处…这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又触碰到了某个更大、更复杂的漩涡的边缘。
而这一次,不再是乡野小镇的琐事,而是牵扯到了来自海市的、真正的富贵风波。
“离火天师”的名号,虽未正式响起,但第一笔“千金卦金”,却已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送达。
巷子口,一只寻常的麻雀歪着头,将巷子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片刻后扑棱着翅膀飞走,消失在云端。
云端之上,隐去身形的云弈山人负手而立,目光深邃。
“劫煞缠身,邪佛引祸…哼,海市的浊气,终究是漫过来了。阿离这般灵体,如同暗夜明灯,那些魑魅魍魉,迟早会循光而来…”
“也罢,是劫是缘,终需自渡。且看你这第十世,如何在这红尘浊浪中,劈开你自己的道。”
他的身影缓缓消散,唯有天风流转,带着山雨欲来的气息。